19、骤雨
晚上，路家大宅。 饭后路柏桓被他爸叫进书房谈了点公司的事情，聊完出来后就发现客厅里的人少了一大半。 陈嫂正在泡茶，路柏桓走过去，拿起一杯随意抿了一口，随口问：“陈姨，我妈他们呢？” “陪老太太散步呢，出去有一会了。” 路柏桓朝已然黑沉沉的落地窗外看了一眼，“他们三个一块去的？” “是啊。”陈嫂边答，边放下手中的茶壶，看到路柏桓小口地抿着茶，急忙道，“哎，刚喝了那么多酒呢，得等会再喝茶。” 路柏桓应声，将茶杯搁了回去。 得到想要的答案后他便没继续在这晃悠，走到了沙发边坐下。 另一边的双人座上，他哥路博铭和他嫂子姜雅正亲密地拥在一起，轻声低语，耳鬓厮磨，两人举着手机不知在看什么，完全把正在播放的电视晾在一旁，不时发出轻快的笑声。 ……简直无法理解。 都结婚多少年了啊，怎么还能腻歪成这样。 路柏桓无聊地盯着电视，没一会儿，玄关传来一阵人声。 有人回来了。 家里的女主人踱步进入客厅，一边和身旁邵寻说着话，不知被什么逗得眉开眼笑。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两人走到近处，苏卉在单人位落座，陈嫂端茶过来。 两秒后，身旁的沙发坐垫缓缓下陷，有人挨着他坐下，体温顺着相互碰触到的身体传过来，温温热热的。 路柏桓顿了一秒，随即伸出手去，轻轻揽在了身旁那人的肩膀上。 感觉到身上多了只爪子，邵寻慢悠悠地用余光睨过去一眼。 路柏桓仿若无觉，故作自然道：“奶奶睡了？” 邵寻收回目光，随口答了声：“嗯。” 路柏桓还想再找话，那边他妈已经喝完一口茶，接过话头说：“刚才还在说呢，你奶奶生日就快到了，今年的生日宴怎么办还没定下来。” “下个月就到了吧。”听到这个话题，他哥总算舍得抬起头来，“奶奶有什么意思吗？” “你们奶奶还是老样子呀，总说年纪大了，不喜欢太吵闹。”许是刚才聊得太久，苏卉又喝了口茶润嗓子，而后道，“要不还是跟往年一样吧，办个家宴就好。” 路博铭说了声“好”便重新低下头去和姜雅一块看手机。 对于大儿子的这种状态苏卉已经见怪不怪，她笑吟吟地看向邵寻，“说起来，小寻还是第一次来给奶奶庆生吧。去年奶奶生日的时间要早一点，我记得那时候你们还没结婚呢。” 路柏桓心中微动。 一个月后，如果按目前的情势下去，他们早已经办好离婚了。 想着，那只搭在肩膀上的手动了动，惹得正欲开口的邵寻转过头来看他。 “那下个月，”他扭头看向邵寻，像是怕他说出什么来，求证似的问道，“你有空的吧？” 邵寻看着路柏桓。 这人今天一副搞事的样子，从回家起就一口一个“宝贝”，现在问这话的小心思更是几乎昭然若揭。 不过在长辈面前，邵寻向来是挺配合演出的。 “你笨啊，”他笑笑道，“哪一天都不说，就问有没有空，有你这么问的吗？” “五月初八。”路柏桓看了看他，莫名觉得那温和的笑意有些晃眼，略微错开了视线说，“你之前不是说下个月都挺忙的吗，我怕你到时候空不出来。” “嗯，是有点忙，但是奶奶生日我肯定会提前空出来啊。” 路柏桓“哦”了一声，手臂又揽得紧了些，语气却装得随意：“那你别忘了。” 苏卉看着儿子也笑了，“柏桓你真是的，怎么这么问，还怕人跑了呀。” 被他妈这句无心的话一勾，路柏桓只觉得晚饭那道糖醋排骨的味道又泛了上来。 这个人现在就快要跑了。 他心里酸溜溜地想。 ……不过他刚才是答应再等一个月了吧。 记忆里邵寻似乎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像刚才那样对他笑、跟他说话了，这样对他的邵寻也只有在回家时才能见到。 如果能一直在家里就好了。 闲聊了一阵后，苏卉和歇下来的陈嫂说话，邵寻拿出手机正看着，就感觉挂在他肩膀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在苏卉看不到的角度，他斜过去一眼，语气仍是略带笑意的，“……你脊椎断了？能别往我身上压吗？” “让我靠一下，宝贝。”仗着有自家母上撑腰，路柏桓厚着脸皮凑过去，“我好像喝多了，有点晕。” 才大半瓶红酒能让你醉成这样？ 想起刚才饭桌上路柏桓以他胃不好为由把倒给他的酒都揽过去喝了，邵寻不禁有些想笑。 路柏桓今天在他爸妈面前表现欲还挺强啊。幼稚得不行。 他拍了下肩膀上那只爪子，示意路柏桓拿下去，悠悠笑了笑道：“不行了？那咱们回去？” “再等等。”路柏桓哪肯这么快就回去，继续努力耍无赖，“刚才你不也喝了一口么，现在咱俩都还不能开车。” 这么大一个宅子，家里司机是集体辞职了吗？ 邵寻轻声笑了一下，没拆穿他的业余演技，说了句“行”，然后便继续看自己的手机，那样子摆明是不欲再搭理他。 操，怎么都这样。一个破手机有什么好看的。 被晾了一小会儿，路柏桓不死心地再度凑上去，这回借着装醉的由头去抓邵寻的手，“宝贝，你在看什么。” “……邮件。”邵寻左手被路柏桓攥住，单手打了几个字，转头就见这人快把脑袋也搁他左肩上了，有些无语，“你干什么啊？想帮我回邮件还是怎么？” 路柏桓抓着那只手，翻来覆去地拨弄了下。见邵寻没阻止，他状似随意地将自己的手指轻轻插入那只手的指缝间，嘴上有些不满道：“周末还看什么邮件。” “要是真醉得不行了就去躺着。”察觉到那不安分的手指在自己掌心抓来抓去，邵寻朝路柏桓假笑了一下，随即压低声音道，“你是喝出多动症来了吗？” 正巧和陈嫂说着话的苏卉回过头来，看见这场景，刚才稍微听了几句两人对话的她不由得笑起来，“哎呀，小寻你别管他，柏桓喝多了就是这样，老爱动来动去的。” 路柏桓于是更加理直气壮地不撒手了。 邵寻给了路柏桓一丝凉凉的眼神，便重新挂上笑意转过头去。 “还记得柏桓第一次喝醉回家，好像是他十四岁那年吧，忘了是谁家的孩子办成人宴。”苏卉笑着说，“鼻青脸肿地哭着回来，把我们都吓了一跳。好不容易睡下了，结果他半夜迷迷糊糊地又爬起来打游戏，第二天中午才起来，还发脾气问我们谁把他的记录删了。” 苏卉说着又忍不住笑出声来，“第二天你爸发现你喝酒还跟人打架，又揍了你一顿，还记得吗？” 邵寻若有所思，看过去的眼神似乎在憋着笑嘲“厉害啊”。 刚还在心里夸他妈干得漂亮的路柏桓：“……” 这是亲妈吗，怎么净捡些丢人出糗的事情往外说？！ 时间渐晚，因为姜雅第二天还要上白班，路博铭已经先行离开了。 苏卉此时也起身离开了客厅。 邵寻向身旁投去似笑非笑的一瞥，“行了吧，你妈都走了，还演？” 路柏桓当没听到他最后那句话，扭开脸，纠正道：“是咱妈。” 邵寻看着他，轻声哂笑了一下，“怎么，还上瘾了？”他收起手机，作势要起身，“让开。” 路柏桓没放手，“你去哪？” “我去洗手间。”邵寻睨他一眼，“你也要跟吗？” 说着他轻轻笑了笑，“是想鼻青脸肿还是想哭啊？” ……靠。 路柏桓将揽着人肩和攥着人的手都收了回来，看着邵寻起身，忍不住辩解了一句：“我那是摔的。” 邵寻觑了他一眼，弯了弯唇角，没说话。 几分钟后邵寻回到客厅，他瞄了仍窝在沙发上的人一眼，刚想开口说走了，却陡然被窗外一道骤亮的光芒夺去了注意力。 不止他，还有沙发上的人、刚也走进客厅的苏卉和陈嫂也一齐看向窗外。 很快，又一道刺目惊心的闪电划过暗黑夜幕，穿云裂石般的雷鸣接踵而至，即便隔着厚厚的落地窗也清晰可闻。 苏卉“哎呀”了一声。 紧接着，豆子般的雨珠倏地从天倾倒而下，砸向地面，被狂风裹挟起来急躁地拍打起窗户。 是夏夜里的一场暴雨。 不期而至，且来势凶猛。 这一时半会也走不了了。 邵寻看了看沙发上的路柏桓，正巧直直地撞上了一道视线，对上了一双在灯光映照下莫名显得有些幽深的眼。 像是被什么惊扰，那抹复杂的感觉错眼间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他顿了顿，没说话，走过去重新坐下。 苏卉在旁边给路博铭打完电话，确认大儿子已经安全到家后，顿时放下心来。 电视没关，停留在实时新闻界面，播完一条无聊的辟谣后，才马后炮似的放出了暴雨预警。 “雨这么大呀，天气预报说还要下挺久呢。”苏卉看了眼电视说，“现在开车回去太危险了，你们今晚就住家里吧。” 这话没有特定对着哪一个人说。 一秒。两秒。邵寻还没有回答。 好在苏卉立即又接上了话，这回是明确对着路柏桓道：“明天早点起来，陪你奶奶吃个早饭。” 路柏桓坐姿慵懒，随口应了声“哦”。 心中却在想：嗯。 是亲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