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冤家或怨侣 送君登仙路（完/无肉）
敖丙真的是在兢兢业业做一个好神仙。 这日他在云海施法布雨，待雨下够了时辰，一条雪白小龙化作一个白袍银发的青年立在云头。 李云祥隔了老远踩着风火轮看他，莫名有了些恍如隔世的滋味儿——他从未想过还能再见故人当年模样。 敖丙身上的银甲白袍应该是身上龙鳞法相，一头银发也没收，披散在背后任风吹拂，站在云头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站了多久，李云祥就在后面看了多久，直到他步履蹒跚地走下云头，李云祥才往前走了一步，但又停了下来。 身边冒出来一只巨大的高加索犬，吐着舌头傻兮兮地蹭他，李云祥一言难尽地摸着狗头，“二哥……” “诶！”杨戬痛快地答应着。 算了，李云祥揉着又被杨戬换了造型的哮天犬，撸狗解压。 但是杨戬没想给他解压的机会，站在旁边看着敖丙踉跄离去的方向，漫不经心的补了个刀子，道：“我怎么瞧着这位小龙神爷有点油尽灯枯之像？” 李云祥烦躁的要命，装没听见，一心撸狗。 杨戬拿胳膊肘拐了拐他，“小子，你发现了没，他人前人后装的挺像那么回事，其实你每多拘着他一天对他而言都是折磨，除非……” “除非如何？” “除非你再拿自己的血肉给他重锻龙筋，就像那个还搁天牢里遭雷劈的老龙做的那样。”杨戬拍拍李云祥的肩，“别嘴硬了，他不适合升仙，就没再有人适合了。” 可是李云祥要是听劝，那他还是哪吒么？ 杨戬目瞪口呆的地看着李云祥掐了个法诀捻了捻牵在心头的红线，一滴血珠顺着红线缓缓淌过—— “你！”杨戬张了张嘴，责备的话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这个人是哪吒，一颗杀心、不可一世，决绝起来能独自站在滔天骇浪之前，剖腹剔肠剜骨肉，也能像现在这般、头不抬眼不睁地取自己的心头血。 杨戬叹道：“你都不知道疼的吗？” 李云祥淡定地给了杨戬一个“咸吃萝卜淡操心”的眼神。 瞧瞧，什么叫深情而不自知！ 李云祥松开手里已经被捏变形的狗脸，冲杨戬一抬下巴，道：“走，陪我去趟天牢。” 杨戬：“祖宗欸！你又想惹什么祸喔！” 而今日躺在车场水帘洞里喝酒听曲儿的大圣冷不丁的往门外一瞅，嚯，这雨下的，死气沉沉的！ 本着与东海当了成千上万年的邻居这关系，大圣觉得也是得关心关心敖家的崽儿了，翻箱倒柜的翻出来两瓶从老君那儿顺来的丹药，优哉游哉地逛到了海底龙宫去。 大圣没带面具，也没掩饰身份，敖丙亲自出来接的。 大圣上下打量了一番小龙神爷，点点头，“有些当年惊艳四海的风范了。” 和哪吒元神归位需要一点一点渗透的那种情况不太一样，敖丙神魂一丝不落的被拉回龙躯之内时所有记忆便如数回笼了，也知道了眼前人便是曾与他父亲平辈论交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冲他拜了一拜，喊了声大圣叔叔。 大圣被他这声喊得舒坦，从脑袋上薅下一根猴毛，吹口气化作一条长长地银丝线，一指弹出去缠到了敖丙的手腕上。 仔细咂摸了半天，大圣挠挠头，问：“哪吒那小子给你喝他的血了？” 敖丙一脸疑惑，“叔叔何处此问？” 大圣见他确实是不知情的，又挠了挠头，原地转了又转，想罢，觉得还是有必要跟这小龙娃娃讲些实情，问道：“你知道老龙被判了百日雷刑吧？” 敖丙点头。 “那你可知因为何故？” 敖丙迟疑道：“行逆天之事，不思人间疾苦，不安守其职。” 大圣挠头挠的更狠了，“哟呵，老龙可是把你保护的够好的，哪吒那小子也是，我原以为他折腾你这么久早该告诉你了。” 敖丙更加疑惑了，俯首道：“请大圣叔叔指点。” 大圣呲溜一下蹿到敖丙身后，敲了敲他脖颈后面的钢筋铁骨，“你知道你父亲，用什么给你锻造的这副钢铁龙筋么？” “乌铁？” “嘿！”大圣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光有乌铁就行啦？” 敖丙百思不得其解。 大圣又忽悠一下蹿到他面前，一下一下戳着他的脑门，狠狠道：“三千年！哪吒元神转世重生不计其数，你背上那玩意儿就是你爹用他每世重生的血肉与真火炼出来的！” 敖丙愣住了。 “不然，你以为，为何你爹想尽一切办法，包括找我，杀了哪吒那么多次！重生了一世又一世，而你，算上那臭小子把你神魂牵回之前那次，总共也就死了两回！” 一字一句，压得敖丙几乎喘不过气来，勉强伸手去摸背后尚还发烫的铁骨龙筋，双目圆睁，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大圣见他这副模样，稍稍一寻思便就明白了怎么回事，笑的玩味，“起先我还替那臭小子不值，觉得你随你爹，一心只想仙途，如今看来倒不是那么回事了昂？” 敖丙好不容易才从震惊中回神，想起来自己是要呼吸的，如同好不容易才爬到岸上的溺水者一般，竭力地喘息着。 大圣把玩着原想带来给他的装丹药的小瓶子，道：“你不觉得今日施法布雨之后舒坦了不少么？看着像那臭小子借着那根红线给了你点儿心头血。” 然后把瓶子收了起来，想着以后去哪家喝喜酒什么的随个份子用。再看这小龙娃娃一时半会大概也回不过神来，摆摆手，“走了啊！” 敖丙跌跌撞撞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往前走。 大圣听见脚步声，回头问：“你要去找那臭小子么？” “我……”敖丙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他自己也不知要不要去找人，而且找到了又能如何呢？道歉的话已经说了很多遍了，恩怨牵扯早就分不清了，以后又如何叫他两不相欠地撒手去走那登仙路？ 大圣的耳朵颤了颤，仰头往上望着，感慨道：“打雷了啊！” 继而回头又对小龙道了一句：“劝你老实呆着罢，哪吒那臭小子又去招惹麻烦了，没个三年五载回不来。”说完寻思了一会儿，把那装着丹药的小瓶子又掏出来丢过去给他，“撑不住了就吞两颗，别总叫臭小子浪费血。” 从那之后李云祥这个人仿佛从大家的世界中消失了一样。 不只是他。敖丙偶尔还会派人给喀莎送两束花，也还会给苏医生的医院打两笔钱，女孩们却没再到德兴集团来道谢。敖丙觉得奇怪，去了李家的修车铺子，见到了刚从缉私局下班回来的李家大哥。 似乎……也不是他已熟悉的那个李金祥了——之前在李家住了那么久，那个带着眼镜温文尔雅的小青年早就不会毕恭毕敬地问德三公子光临寒舍有何贵干了。 但是敖丙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知不知道李云祥去哪里了，李家大哥也只是长叹一口气说他弟弟在之前的海啸里死了。 敖丙再去找到赛车场里问大圣，大圣也只是说让他安心等着。 敖丙便耐心地去等，也渐渐地将手中的财力该捐的捐，该送的送，安排后事一样的去安排凡间的一切。 大概等到第四个年头上，敖丙在云海里施法布雨，完事儿之后习惯性地站在云头上往下看看人间。但是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牵扯着似的，有一种想回头看看的冲动…… 李云祥踩着风火轮站在离敖丙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刚想叫他一声，却见他已经回过头来了。 相顾无言。 敖丙也就一瞬间的愣怔，回过神来之后跌跌撞撞地朝着李云祥跑过去，想也没想就直接扑到了李云祥怀里去，但是鼻间萦绕上来的血腥味儿以及一声闷哼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 敖丙慌忙退开，却忘了自己站不稳，踉踉跄跄地差点从云头上跌下去。 李云祥一把将人扯回怀里扶稳，嘴倔的毛病一点也没改：“一点都不老实，明知道站不稳还乱窜？” 敖丙焦急问道：“你受伤了？” 李云祥摸了摸敖丙的漂亮脸蛋儿，笑道：“你爹已经回龙宫修整去了，过段时日还能全须全尾地出现在你的登仙大典上。” 敖丙不明所以，“什么啊……” 李云祥摸着他脸蛋儿的手挪到他的后颈上，又摸了摸那还有些发烫的钢铁龙筋，哑声道：“是时候了。” 敖丙登时明白了些什么，眸中泪光闪烁，笑问道：“太子爷不是说要娶我做太子妃么，不比上封神台走那登仙路荣耀？” 李云祥也笑了，“我骂过你那么多，怎么就记这一句？” 敖丙瞪他，扬起脸，佯作以前初见时的傲慢，“我当真了！我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 李云祥低头落了个吻在他那双亮晶晶的眸子上，吻去了两片泪光，然后抬手掐了个法诀从胸前拈出一条红线，似是安慰又似是哄骗着道：“闭上眼，别看，一下就好。” 敖丙不听，就睁眼瞪着他，瞪了好一会儿自己先泄了气，闷声问：“疼……么？” “不会，我轻些。” “嗯……” 李云祥指尖使了神力用力一碾，亲手掐断了二人之间那根飘飘荡荡的红线，然后脱力一般低头咳了一口血出来，溅到了敖丙白净的小脸蛋儿上，抬手颤抖着去给他擦…… 敖丙意识逐渐模糊，神魂逐渐得到释放，开始离开这具已禁锢他很久的残破躯体。在意识残存的最后一颗，他看见了李云祥嘴角的血渍。 “你骗我……”敖丙说，“疼死了……” 后来。 敖丙于封神台上受封华盖星君，众星之宗，统领万星神众，荣光无限。登仙大典上众仙相迎，包括他父亲东海龙王敖光，只是唯独不见哪吒三太子。 九重天上的星宫住着似乎比海底龙宫还要冷些，敖丙深居简出，偶尔有人来拜访，就问两句三太子如何。 却没人知道三太子如何了，顶多也就模棱两可地猜测太子爷大概是在闭关。 直到杨戬牵着狗来串门子。 敖丙哭笑不得地看了眼变成了个哈士奇的哮天犬，起身向杨戬作揖，“真君。” 杨戬摆手示意自己不在意那些个虚礼，从怀中掏出个锦囊递给他，“早前我劝我那师弟去算个命，然后师弟就向慈航师伯讨来了个锦囊，他早就打开看过了，我觉着吧……也该给你看看。” 敖丙打开锦囊，取出来一张字条，上书一行小字：逸景之别，参商之阔。 杨戬又道：“你父亲犯了错，被天庭拿进天牢判了百日雷鞭，每日七七四十九道雷，总共七千多道雷劈完了才能放出来。那臭小子为了把你爹捞出来，替他受了那数千道雷击。他让我给你传句话，说他没骗你……欸！你哭什么啊！” 敖丙一刻也等不了，下意识就要往外跑。 杨戬一把拉住他，“去哪？云楼宫吗？臭小子伤的不轻，已不在……” 敖丙怔住了，回头愣怔怔地瞪着杨戬。 杨戬叹气，没好气道：“他好端端地，没死！元神都归位了，凭那几道天雷还能弑神不成？就是回乾元山找师叔闭关去了！” 敖丙甩开杨戬，继续往外走。 杨戬追上去问：“不是，你没看到锦囊里的批文么？他是你命里的杀劫，你就不怕他再杀你囚你？” 敖丙头也不回道：“不怕！” 敖丙想着，他与哪吒命里纠缠了三千世的杀劫尚还滋生出一份爱恨纠葛，哪怕再被囚禁三千世，他也想做哪吒劫后余生里的第一份温柔与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