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开学楚致君就进入了上课带学生带项目的忙碌状态中。这天是他人口经济学的第一堂课，他早就已经在选课名单里看到了施承，因此走向教室的脚步都是控制不住的轻快。

    一想到开学后他十有八九可以天天在健身房见到喜欢的少年，加上每星期的课堂，还有定期的小聚时间，楚致君就心情愉悦。

    走进教室他立刻环视一圈，看到施承坐在最后一排便勾起了嘴角，朝所有学生挥了挥手，“大家早上好。”

    见老师这么愉快，学生们也精神地回应起来。楚致君一边跟学生闲聊，一边有条不紊地打开电脑桌面的课件，偶尔还能腾出一部分视线扫向后排的施承。

    对方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冰山状态，甚至抬头看他这个老师时也没有露出笑容。但即便如此，施承出众的外型在教室里仿佛会发光，楚致君注意到教室里的每个女生都会若有似无地回头，至于是和后排的伙伴聊天还是趁机偷瞄施承，从不正常的频率就可以猜出个大概了。

    “好了同学们，我们开始上课了，首先我要感谢大家，能选我的课，说明你们有很充足的勇气……”楚致君熟练地开始介绍课程、考核方法、注意事项等，目光还是有意无意地扫过最后一排的施承，但对方始终低着头，大概率是在玩手机，不禁觉得有些黯然，语调都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老师，老师，有问题！”

    被学生打断的楚致君一惊，发现自己的情绪居然被施承的一举一动影响了，仿佛一个恋爱中的少女，不禁觉得可笑，赶紧让自己回过神笑着回答学生的提问。

    施承视线从手机上抬起，看着讲台上的男人，在对方目光即将触及自己时又飞快地下，看着已经停留很久的屏幕。

    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退掉这节课，究其原因，施承觉得或许是自己真的对课程内容感兴趣吧。

    “我来点个名吧，顺便认识一下大家。”楚致君拿起花名册，开玩笑道：“想退课的同学，如果我发现你下节课已经不在了，会很伤心的哦。”

    大家都嗤嗤地笑起来，但施承没有笑，他一瞬间觉得那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但很快又觉得这想法也太自恋了。

    点到他的时候，因为坐在最后一排，施承还特意抬高了声音。他一喊“到”，几乎全班的人都转过头来，其中女生的转头幅度尤其大。

    “金融学系大一的对吧？我知道，”楚致君看着施承，两人正好四目相对：“你很厉害。”

    班上其他人都低低地“哇”了起来。

    “他好像是这一级的前三啊，还在跟楚老师一起做课题……”

    “楚老师不轻易夸人。这家伙这么优秀，还长得这么帅，没天理啊……”

    “看他的举止，家境应该也很好吧？”

    被夸奖的施承终于控制不住招牌冰山脸，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但很快又恢复了往常。不知道是因为楚致君的笑眼，还是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他忽然觉得脸微微发热。

    楚致君的讲课风格和本人一样，优雅、温和、清晰、舒服，还带着点小幽默，施承很难想象对方出身在一个穷得新鞋都买不起的农村家庭。楚致君不是那种一身正气的人民教师，五官长得是阴柔挂的，一双标致的桃花眼笑起来有点亦正亦邪的味道，但许多女孩就吃一套，也难怪楚致君私底下被誉为“最想嫁的老师之一”。

    施承听得入神，待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又和楚致君对视上了，于是迅速低下头，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课间时他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时正好看到楚致君站在教室外看手机，下意识地便想绕路，但对方已经抬头看见了自己。

    “楚老师。”他不得不打了声招呼走上前，看着男人的笑容，忽然发现自己有点紧张。

    “开学还习惯吧？看你状态不错。”

    “挺好的。”

    “都选了什么课？”

    施承如实告诉对方，忽然觉得不太对，问：“你不是可以直接在学院系统看到我课表的么？”

    “是可以啊，但那样太像监视了，直接问你不是更好吗。”

    楚致君就是这么处处为他着想，细致到早就超越正常老师对学生的关心。施承点了点头，同时尽量自然地移开视线去看风景：“对了……老师最近还去健身房吗？”

    “当然去了，每天早上都去跑步。你呢？该把健身卡重启了吧？”

    “是，不过我这学期早课选的多，所以可能得晚上去了。”

    楚致君“噢”了一声：“赶早课时间紧，你别又忘吃早餐了。”

    “不会啦。”施承说完视线下移到自己鞋尖，还是没有看楚致君，只是低声说了“谢谢”。

    他听见男人无奈又温柔的笑声，然后那只手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肩膀：“别客气。”随后楚致君便绕过了自己走进教室。

    他没有看见对方眼底的黯然和失落。

    ＊

    施承没有再在早上去健身房，每周五例行的聚餐也被他找借口推脱掉了，因为他真的不知道怎么自然应对楚致君。每周上课还好，坐在最后一排就是了，但要面对面、近距离地注视对方，看着那双桃花眼，感受每一次言语、神态和呼吸的交互，他便有种逃跑的冲动。

    施承能感觉到楚致君发现了他的疏远，最近那男人都没有主动来找过他，无论是问候学习还是生活。两人在走廊碰见时，对方也只是点头微笑，然后和他一样匆匆离去。就连课堂或每周的课题组会上，楚致君也没有给他半个眼神，甚至布置任务都是通过高年级的学长来和他沟通——这避嫌工作做得滴水不漏，完全看不出施承是被要求照顾的富家子弟。

    他忽然觉得有些气闷，怎么搞得像楚致君才是那个想划清界限的人？明明他是直男，对方是弯的啊。

    这天周六他正准备赖个床再去健身房，忽然就接到了施耀文的电话，说施老爷子到学校了，让他去陪陪。

    “爷爷怎么突然来学校了？”

    “上回楚老师不是说帮老爷子牵线和言教授聊明史吗，就今天，刚刚从家里出发过去了，你赶紧联系楚老师问问时间地点！”

    施承赶紧从床上跳起，刷牙洗脸穿衣梳头一气呵成，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出了门，边走边给楚致君打电话。对方没有接，施承有些着急，反反复复地打了好几遍，那个老旧的铃声听得让他烦躁不已。

    等男人终于接起电话，施承第一句就没好气道：“你干什么了不接电话？”

    那头的楚致君愣了一下，“对不起小承，我刚才赶去接你爷爷，手机一直静音就没注意，现在人已经接到了，你放心。”

    对方温和的声音一下浇灭了刚燃起的恼火，施承缓了缓神，发觉自己刚才确实有些急躁；“你们现在在哪？我马上过去。”

    “我带你爷爷逛逛校园，现在在石舫这边，你慢慢过来，别着急。”

    施承骑上自行车一路加速狂奔，不到十分钟就赶到了楚致君说的地点，他刚锁好车就看到楚致君和施老爷子从湖心岛的小径走出来，旁边还跟着两个后者的贴身保镖。

    “小承，风这么大还骑自行车啊？来来，喝口水。”施老爷子招了招手，待孙子跑过来后拍了拍施承的肩膀，从保镖手中接过矿泉水递给他：“刚才你楚老师带我走了走，说了一些你在学校的情况……”

    施承听着老爷子嘱咐，无意中看了眼旁边的楚致君，发现对方正好也看自己，便马上回避了视线，心中莫名忐忑。

    逛完了校园，就送老爷子到历史系，满足了后者和着名教授面聊明史的愿望，聊完了又安排一个饭局，施承和楚致君全程陪同、服务周到，直到把老爷子送上了车才歇一口气。

    “老师你先忙去吧，今天辛苦了，谢谢。”只剩两人时，施承主动开口道。

    “本来就是送给你爷爷的礼物，倒是你，周末都没能好好休息。”

    “没什么，陪爷爷也是应该的，那我就先回去了。”施承说着就要离开。

    “小承，”他转身的时候楚致君忽然叫了他一下，施承心里一震，双脚顿时仿佛钉在了地上，“你那天，其实没有肚子疼吧？”

    施承回头，只见对方依旧是在笑，但那笑里透着苦：“你进过卧室对吗？”

    他一时语塞，半晌后才说出那三个字：“对不起。”

    楚致君笑了一声，这一声像在自嘲：“不用道歉，我家里的布置本来就很奇怪，不像夫妻俩住的地方，你好奇是正常的。”

    “对不起老师，冒犯了你的隐私。”施承坦诚交代了那天看到的一切，说这些的时候他甚至不敢看楚致君的眼睛。

    等他说完，楚致君也坦诚道：“我们形婚快三年了，只有父母来看我们的时候她才会过来，平时戴这个戒指其实挺有用的，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事情。”见施承沉默，又道：“看得出来你这段时间在回避我，这很正常，我也觉得我们再走那么近不合适，你会不自在的。”

    “老师我没……”施承想说他没有排斥楚致君的意思，他只是理不清自己的感情，他只是没有和同性恋师长相处的经验，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就抬起了手。

    “不用说那些安慰的套话，我只想求你一件事——不要告诉施总可以吗？我知道他应该是很包容的人，但我怕……”

    施承看着楚致君眼里露出的恐惧和乞求，心里忽然抽痛了起来，“不会的，你放心。但我也想问你个问题，楚老师，”他看着对方那双眼睛，不自觉咽了咽唾沫：“你是不是对我……有那种意思？”

    楚致君脸色一下白了，嘴唇颤抖手足无措地想辩驳。

    “我想听真话。”施承抬高声音，他对楚致君说话从来没有这么强势过。

    “我……”楚致君眼神恍惚了一下，下一刻突然笑起来：“怎么可能？这玩笑可开太大了，你是交过女朋友的，我怎么可能……是不是？”

    “我交没交过女朋友，和你喜不喜欢我没有关系，”施承逼近一步，清楚地看到了楚致君额头上的汗，“我感觉得出来，我要听真话，老师。”

    楚致君退后一步撞到足球场的铁丝网，两人就站在空旷的湖边，四下无人，风吹得树叶哗啦啦响，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得见。他额头上的汗流了下来，那一刻也没有办法再伪装。

    “你都感觉得出来了还要问我吗？”男人扯着嘴角的苦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