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
………………………… ………………………… 【你总说，死去的人会在回忆中永生，但是我零零散散的记忆中，却都是你头发花白，眼眉低垂的模样。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但我总是觉得，一定要同你好好谈谈心，即使你已不在人间。】 徐嘉搀着母亲的胳膊，慢悠悠的在街上走着，街道逐渐趋于平静，天空慢慢暗下来，身旁的梧桐树也晃晃悠悠的落下一片叶子。 母亲走了一会儿就走不动了，她颤巍巍的喘着气，“嘉嘉，我们回家吧，我实在走不动了。” 徐嘉默不作声的扶着母亲的胳膊，他掩去微微湿润的眼眶，轻声说，“好，妈，咱回家。”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从医院检查出来后，我们走在灯火昏暗的街道上，我总有一种预感，那是你最接近死亡的时刻。 或许我真的很害怕，害怕你真的离我而去。 我的一生是如此短暂，我所追悔莫及的东西，在我还没有发现的时候，早已悄悄的离开。 我想告诉你，我真的很想你。】 “妈，今天想吃什么，我去买菜。”徐嘉收拾完桌子，擦了擦手。 母亲笑了笑，她声音沙哑，像被扎破的窗户纸，嘶哑难听，“都听你的。” 徐嘉愣住，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忙于工作，没有时间给他做饭，只煮了一碗清汤面。 当时他是怎么做的？ 他连碗带面，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母亲闻讯赶来，连忙问，“怎么了？怎么回事？嘉嘉。” 徐嘉瞪了她一眼，狠狠地踢了一下桌子腿，大吼，“这是给人吃的吗？喂猪一样，我不管，你赶紧去给我做饭！” 母亲明显的愣了愣，她像是卸了全身的力气，疲惫的按了按太阳穴，“对不起，嘉嘉，妈妈实在是太忙了，你自己去外面吃，好吗？” 她问的小心翼翼，徐嘉却毫不在意，他直接伸出手，不耐烦的说，“两百。” 母亲二话没说，直接掏出三百，放在徐嘉手上，轻声安慰，“吃点好的，去吧。” 他没理，径直冲了出去。 徐嘉回过神，他看着母亲慢吞吞的剥着橘子，干巴巴说道，“哦哦，那好，我先走吧。” 关上门，徐嘉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狠心。 【你还记得，那天你给我的三百块钱吗？其实我并没有去吃饭，我翘了课，在网吧打了一个下午的游戏。 直到你生病那天，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我总是依赖你太多，也亏欠你太多。】 徐嘉赶到医院去拿报告的时候，天空毫无预兆的下起了雨，雨水毫不留情的拍打着地面，街道周围的梧桐树叶子簌簌往下落。 他来不及擦拭模糊的镜片，徐嘉气喘吁吁的走向顾青的办公室。 徐嘉焦急的问，“顾医生，我妈她没事吧？” 顾青正在写字的手一顿，他抬头看着徐嘉，遗憾的叹了口气。 徐嘉瞳孔骤缩，心脏顿时跌入谷底，他仿佛觉得身体千斤重，徐嘉焦急的抓住顾青的衣袖，眼泪夺眶而出，他嘴唇颤抖，“顾医生，我妈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顾青拿出报告，递给他，叹了口气，“肝癌晚期，你们做好准备。” 雨还是还没停，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它浇灭了徐嘉心底最后一抹希望。 【自从得知了你的病，我看着你日益消瘦，我的骨骼都在叫嚣着疼痛。 但是母亲，你知道吗？我有时候真的希望能回到过去，找回那些不经意间就失去的东西。 明明你一直陪着我长大，但我现在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你年轻漂亮时的模样了。 请原谅我的过错。】 “妈，我回来了！” 徐嘉拎着两大包东西，回到家里，母亲端着盘子走过来，笑眯眯的，“我看你这么久没回来，就随便做了点菜。” 徐嘉丢下手头上的东西，连忙上前夺过盘子，“我来就行，您休息就好。” 母亲摸了摸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惆怅道，“都知道你妈在你家，什么都不做，那让外人怎么看？” 徐嘉手一顿，他转身扶着母亲入座，轻声说，“管别人干什么，你身子不好，多休息休息。” 徐嘉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拿起袋子里的一件皮草，“来，妈，我刚路过一家店，发现这衣服特别适合你，你试试看，喜不喜欢？” 母亲害羞的笑了笑，她搓了搓手，不好意思的说，“这都多少岁了，买什么衣服，真是浪费钱。” “吊牌怎么还拆了，不好看退了多好。” 徐嘉却不以为意，他拉过母亲的手，放在衣服上，“诶，妈，你摸，这衣服摸着很舒服的，快试试看！” 母亲早就老了，她腰背弯曲，浑身上下没有几块肉，裹着衣服的时候，显得空荡荡的，母亲转过头，问，“哎呀，我也看不出来，嘉嘉，怎么样？” 徐嘉伸手，拂去衣服的褶皱，眼中满是落寞，却还是讨巧的说，“好看，妈你穿啥都好看！” 母亲慢慢的用手抚摸着衣服，不经意间的问，“这衣服多少钱啊，这做工看起来就不便宜。” 徐嘉想了想，少说了几千，“妈，不贵，才五千多呢。” 母亲身形一滞，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徐嘉，惊呼，“这也太贵了！” 说着，赶紧脱下身上的衣服，她佯装嗔怒的看着徐嘉，“我一个快要踏进棺材板的人，给我买这么贵的衣服干什么？” 母亲又心疼的摸了摸皮草，她将衣服仔仔细细的叠了起来，“给我真的穿浪费了，以后给你媳妇穿吧，幸好还没洗……” 徐嘉默默的听着母亲的絮絮叨叨，泪水啪嗒流下，他拉着母亲，“妈，不用，我能赚钱，你就穿着吧！” 母亲甩开他的手，依旧叠着衣服，唠叨的说，“你这小子，以后找个媳妇总能管住你……” 【我从没觉得自己如此失败过，他们总说，我多么多么有出息，但我总是想不起来，想不起给你买新衣服，想不起给你买金银首饰。 我总是揪着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跟你大吵大闹。 然而，你总是时时刻刻牵挂着我，我的脾气很差，你也总是包容着我。 每次我们的通话都不会超过五分钟，我总是在找理由，却没想过你一个人是有多么孤单。 在我给你买那件皮草的时候，我就在想，现在开始弥补还来不来得及。 遗憾就像一头猛兽，总会在午夜的梦中，将我一点一点撕碎。】 徐嘉隔着玻璃，看着病床上的插满管子的母亲。 他紧紧的握着拳头，狠狠踢了一下墙角，徐嘉顿时像是失去了满身的力气，跌坐在椅子上。 他没有选择，他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徐嘉低头，紧咬着唇瓣，顾青走了过来，徐嘉走投无路的狠狠抓住顾青的衣袖，他的眼泪滑落，“顾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妈，求你了，多少钱都行。” 说着，徐嘉跪倒在地，苦苦哀求。 顾青架起他，慢慢的扶着徐嘉走到椅子边，顾青拍了拍徐嘉的肩膀，沉默了一会儿，安慰道，“节哀。” 徐嘉泪流满面。 【妈，你知道吗？你走后那几天，我几乎天天都能梦见以前的事情。 你生气的样子，你笑起来的样子，都在梦里浮现。 回忆太浅，也怪我不上心，我好像快要不记得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了。 你的皮草我烧给你了，我还给你烧了许多纸钱，你生前等不到享我的福，我只好以这种方式，来孝敬你。 死去的人会在回忆中永生，你永远活在我心里。】 徐嘉站在走廊里，抽着烟，他望着雨过天晴的天空，缓缓吐出一口气。 一阵微风吹过，挂在阳台的紫色风铃响起清脆的声音，好像在低低的诉说着什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