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这是处极其幽静的院落。 竹影斑驳投在碎石地上,溪水涓流之声不绝于耳,仿佛连神魂都平静了下来,连灵台都清明了不少。 “虞大人、铮公子,二爷就在里面。” 在一处竹屋前停了脚,领路的仆役转过身恭敬道:“二位请进。” 莫铮打量着这栋竹屋,神识倒也没察觉异常,他看向身侧的虞潇。虞潇微微点头,走上前推开了门。 这竹屋外面看着不大,内里别有洞天,只见一个男子坐在轮椅上,他正抬着头,凝视着面前悬挂的秋菊图。 “你们来了。”他注意到站在门口的两人,指了指对面的桌椅,“请坐。” 两人落座后,男子转动轮椅,为两人各斟一杯茶,态度温和道:“尝尝看,这是九华山上采摘的秋菊晾的茶,用去岁的梅花雪水泡的。” 莫铮端起茶盏浅尝一口,入口先是一股清香,很快由甜入苦,转为了淡淡的苦涩。虞潇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眉尖微蹙,放下了茶盏。 “好茶。”虞潇笑着称赞道,她轻轻敲了敲桌案,“芝二爷这儿茶是好茶,酒也是好酒啊。” “虞大人过誉了。”慕陵芝神情不变,他仔细看了一会儿莫铮,轻叹一声颇为怀念道:“你与莺儿真是像极了。” “二爷应该知道我们的来意。”莫铮没有兜圈子,直言说道:“若不然昨夜二爷也不会送那壶酒了。” 慕陵芝沉默了一会儿,他敲了一下轮椅的扶手,灵气涌动之间将竹屋覆盖后,他才轻声道:“那场火,是莺儿放的。” 见莫铮神色微动,没等他问出声,慕陵芝便继续说了下去:“她是为了保住你——当初那些人将木丹村屠尽,莺儿与那些人同归于尽。” “那场火烧了三天三夜,所有的痕迹都被烧毁,所以大哥才没有找到你。”他的语气悲怆,又隐含恨意,“阿沛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没能救下莺儿。” “他当我不知道,他不知道——阿沛的魂灯一早就给了我,魂灯破碎时,我看到了大哥的脸。”慕陵芝痛苦地闭上了眼。 莫铮追问道:“慕陵桐是为了从我娘手中得到沧海泪?” 听闻此句,慕陵芝有些诧异,他看了一眼旁边垂首饮茶的虞潇又恍然大悟,思索了一阵才开口解释道:“沧海泪看尽千年,育有轮回,过往大哥急功近利耗损了根基,无法再行突破,大嫂又遇敌不幸身殒。” 他歇了歇,继续说:“修士不入黄泉轮回,所以大哥对沧海泪起了心思。莺儿不愿启用沧海泪,大哥心中急切,便用你威胁莺儿。” “沧海泪中虽有轮回,但却要数以千万的人血祭才能开启。”虞潇沉声道,“若当真开启了沧海泪,红尘一界恐怕……” 沧海泪中有乾坤须弥、轮回雏形,但没有祖神的神力滋润,便只能用无数生灵的魂魄堆积来促成轮回。 那一代的沧海泪之主慕陵莺拒绝了慕陵桐的要求,在兄长用莫铮为质威胁她时,她用寿元引动了沧海泪的力量,杀光了在场除慕陵桐和莫铮外的所有人。 慕陵桐毕竟是她的兄长,慕陵莺没能对他下手。动用神器后,她寿元耗尽,索性燃烧修为放了那场大火,烧尽所有,又用最后一份力量将幼子传送走,自此身殒道消。 只是她没能想到自己最后的传送出了差错,让幼子落入了玄幽。 “阿沛答应燕洵会照顾莺儿,但阿沛得到消息时已经晚了。”慕陵芝捂住了脸,声音几近哽咽,“都晚了。” “砰——” 瓷片插进了掌心的软肉中,鲜血滴落下去,莫铮浑然不觉,他的脸色冰冷的可怕,自玄幽磨砺而成的杀气萦绕周身。 慕陵芝面上一白,虞潇挥手为他挡住了杀气的压力,又站起身,顶着浓稠到几乎要化成实质的杀意将人抱进了怀中。 浑身颤抖的美人被抱进熟悉的怀抱中终于平静下来,他攥紧虞潇的衣襟,连声音都发颤:“虞潇,我……” 虞潇拍了拍他单薄的脊背,安抚性地亲了亲他,她握住莫铮的手腕为他挑出掌心的瓷片,细细地帮他上了药,低声说道:“我会如实禀报陛下。阿铮,你且等一等。” 东离氏身为红尘五氏之一底蕴强大,只有红尘女帝才有底气处决氏族族长。莫铮也是明白这个道理,他垂眸收敛起杀意,对慕陵芝道:“一时有些失态,请二爷见谅。” 慕陵芝松了口气,闻言苦笑道:“我如何能不见谅,我过去知道时,也同你一样。” “我知道的时候当真悔恨,恨自己没能发觉大哥的意图阻拦他。”他撩起衣摆,露出没有小腿的残肢,他面上的笑越发苦涩,“悲痛之下,我去了黄泉。黄泉酆都、百鬼夜行,这双腿,便是在那里失去的。” “我的腿被鬼怪吃掉,再好的丹药都无法生出肢体。”慕陵芝放下衣摆,他抚平上面的褶皱,“我没能找到燕洵——也就是铮儿的父亲。” “昔年莺儿得沧海泪认主,常人没有神力,只能用寿元催动神器。莺儿曾为燕洵动用过一次,折损百年寿,燕洵执意要为她弥补寿元,便去了黄泉。”他叹了一声,“他走前将莺儿托付于我和阿沛,却终究是连阿沛都……大哥糊涂啊!” 莫铮将头埋进了虞潇颈窝里,他没再说话,身子却在微微发颤。虞潇抬起头,音色有些冷,“此事牵扯甚多,我会上奏给陛下,若一切属实,陛下定然会有决断。” 她没问为何这些年过去,慕陵芝从未禀报女帝。 男子神情似笑似哭,他踟躇了一会儿,欲言又止,“我……虞大人,他毕竟是……” 慕陵桐毕竟是他在世上唯二的亲人。 所以慕陵芝做不到去揭开真相,但他不能瞒着莫铮。 “如何判决是陛下的事。”虞潇蹙起黛眉,眉目之间尽显凌厉的冷淡,“二爷僭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