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我都明白

    奥斯汀将一切关于亚历克斯的消息封锁，对外只称虫帝身体不适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现在伊丝琉尔坐在医疗舱外，指尖轻轻摩挲着海蓝之月，愣愣的看着机械臂一点一点仔细的缝合亚历克斯身上的伤口。

    他身上的伤口真多，纵横交错，虫翼上布满龟裂的空洞，看的人胆战心惊。

    伊丝琉尔注视着他仿佛安静沉睡的面容，隔着一层医疗玻璃轻声问他：“你真的死了吗？亚历克斯？你还会醒来吗？”

    身边拿记录本记录着实时数据的医生告诉他：“陛下的身体很奇怪，处在一个主动修复和被动拒绝修复的分界点，对于他这样的高等级雌虫来说这种状态太奇怪了。”

    “所以他确实没有死？”

    伊丝琉尔反问的语气轻轻柔柔的，像春日的微风拂过耳垂，听得医生下意识的觉得很舒服，可是内心却不受控制的发凉。

    “您不是已经和陛下建立精神契约了么……？现在最清楚陛下身体状况的应该是您……不过就算您希望陛下……我也不可能……”

    “想什么呢，”皇妃殿下用一种玩闹般的语气咯咯的笑，“我怎么会希望陛下死去呢？”

    医生垂眼抹去颈后的冷汗，默默转入了医疗准备室，不敢再与传闻中亲切随和的皇妃单独相处。

    伊丝琉尔用目光描摹医疗舱中亚历克斯的眉眼，只觉得他长的真是说不出的标致，竟能将冷酷与性感，凌厉与深情这样完美的融合在大家都有的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中。

    他杀死了他，可是他们居然阴差阳错间建立了精神契约？

    亚历克斯打断了他和阿维赛的契约建立，竟成就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契约。

    这实在太奇妙了，这是天意啊。

    他引以为傲的理智果然还是冷静的杀死了亚历克斯，可是他们间无意识建立的精神契约却同时利用他的返祖精神力保下了亚历克斯的性命！？

    他的理智确实战胜了动摇的情感，他做了一切他所能做的，可是天意让亚历克斯从流星上返回，回到了他身边。

    他觉得可惜，可又觉得有些庆幸。

    天意如此，是上天不要他死啊。

    “皇妃殿下，林西大公爵求见。”

    伊丝琉尔闻言皱了皱鼻子，低声细语：“林西居然还活着？”

    他起身前往议事厅，一见到林西就被他恶狠狠的揪住了衣领。

    “可恶！你这个大骗子！”

    伊丝琉尔淡淡的道：“那你就是大傻瓜，林西。”

    “你怎么能这样？伊丝琉尔？你到底为什么！？？”

    他一脸愤懑和不解，说话时喷出的口水溅在伊丝琉尔脸上。

    “卡列宁是大贵族，你进宫那天卡列宁为你铺设的仪仗让全虫族的雄虫嫉妒！陛下又足够宠爱你，无论你怎么做，你都能轻易成功，可你看看，你得到了什么？你不仅什么也没得到，还连累所有人给你陪葬！卡列宁没了，陛下却还是陛下，伊丝琉尔，你做了那么多，却与我们约定的初衷背道而驰，你到底为什么啊！？”

    伊丝琉尔两指捏住了他的手腕轻轻一拂，脚下退开半步，

    “傻瓜活在这世上本没有错，雄虫傻瓜会活的更好。但是冲动又暴躁的雄虫傻瓜，是会被送去军妓营的，林西。”

    林西明白过来伊丝琉尔什么也不会同他解释，颓然的垂下肩膀，忽然眼神落在他手指上，“杜维纳送你的戒指呢？你为什么不戴？”

    伊丝琉尔摸了摸海蓝之月，笑着反问：“我为何一定要戴呢？”

    “不戴你就还给我，我还要传下去给我的二儿子。”

    “哈？”伊丝琉尔皱眉，“‘薄雾美人’还是你的传家宝了？”

    “什么薄雾美人？”林西表情如云山雾罩，“我是说那个戒托……那戒指是我雌君家里的老物件，一代一代传下来，给心仪的雄虫的定情物。我雌君给了我，传到杜维纳，杜维纳这个小白眼狼竟敢把主石拆了换了个白色的珠子……那戒托里面可刻了世上最深情定情宣言，内容是……”

    “不要说，”伊丝琉尔打断了他，“我对什么世上最深情定情宣言不感兴趣。”

    “那你就还给我啊！”

    伊丝琉尔看着他，动了动嘴唇，简单的两个字“扔了”竟说不出口。

    他叹了口气，“杜维纳既然已经给了我，我再还给你便是对他的不尊重。”

    林西当即愤怒大吼：“可杜维纳已经死了！！”

    他嘴角往下轻微撇着，好像在极力忍耐心中的悲伤，可眼睛却已经失控，“杜维纳死了！伊丝琉尔！被你的亲哥哥杀了！”

    他缓了口气，使劲揉了揉眼睛才继续说：“你和杜维纳永远不可能有孩子了……而且照你这么说的话，戒指就变成你卡列宁家的了……”

    “不对，我又忘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挖苦道，“卡列宁已经没了……没想到你这么受宠，伊丝琉尔，这种连坐制的叛国罪和发动战争罪都无法让你下狱……也是，陛下那么喜欢你，只要你点头，你就是一人之下的皇后……”

    伊丝琉尔微笑，“这与陛下是否喜爱我无关，我大义灭亲，举报有功，为何反而要让我下狱？”

    林西无话可说。

    沉默很久之后他说：“我还是不明白你们卡列宁为什么要这样，你伊丝琉尔为什么要这样。你撕毁我们的约定，挑拨霍兰杀死我的孩子，林西和卡列宁互相扶持的友谊已维持了上百年，早已成了利益共同体，可最终这共同体因为你而分崩离析……你竟背叛自己的家族，背叛了自己的雄父雌父？我一直觉得你温柔善良，伊丝琉尔，你为了家族才不得已做那些，可是你怎么会最终还要背叛家族呢？难道你在和陛下相处之间竟爱上了陛下，甘愿为他铲除有异心的自己的家族？”

    伊丝琉尔闭了闭眼，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了。

    林西以为他还是不会回答，可出乎意料他这一次回答了他。

    “看起来我的人生非常完美——出身望族卡列宁、从小受到最高等的礼仪教育、一进宫便成了皇妃，皇后之位离我也只有一步之遥……你觉得我一生顺遂，所以任何背叛都是不知好歹，是不是？可是人不能活在自己的想象里，林西，你把这个世界想的太简单了，甚至我们合作期间你也没有自己动过脑子，你没有主见，惟我马首是瞻，你看看你最终又获得了什么？”

    林西露出了迷惑又不甘的神情。

    “那是因为……我相信你，伊丝琉尔，你真诚聪明，孝顺善良，虽然是希思黎养在外面的私生子，但你完美的无可挑剔，还像孝顺亲生雌父那样孝顺威尔森……林西家族和卡列宁家族互相扶持了上百年，后来又有了共同的目标，我信任卡列宁，所以我没有理由怀疑你的！”

    伊丝琉尔微微一笑，听他这么说也全不惊讶。

    “那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导致我背叛我的家族，我的雄父雌父呢？林西？”

    林西说：“你爱上了陛下。”

    “对，”伊丝琉尔从善如流的点头，“我爱上了他，所以为他背叛了家族。”

    “不可能，你在骗我，”林西冷笑，“你那么恨他，不可能就这样爱上他，你记得吗？我们初见时，你满脸仇恨的说最好他能直接去死！”

    “对，但我现在爱极了他，”伊丝琉尔温和的笑，“人都是会变的，他对我好，所以我爱他了，很正常，不是么？”

    “看着我的眼睛说，伊丝琉尔，”林西抓着他的肩膀紧盯着他戴了紫色美瞳的眼眸，觉得这双眼睛真是充满虚假，“究竟是你爱他了，还是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们。”

    伊丝琉尔答：“我从一开始就在骗你们，我骗了你，我还骗了我的家族。”

    他回答的过于爽快，反让林西一愣。

    “那你的演技太好了……”

    他喃喃的说。

    “林西，你要小心了，”伊丝琉尔这时才拿了帕子，把脸上林西适才喷出的唾沫擦掉，“陛下身体康复之后，就是和你的新旧账一起算的时候了。”

    林西看着他，高挑着眉毛嘲讽的笑出了声：“你真的还会让他继续活着？”

    伊丝琉尔闻言却露出了幼崽般迷茫又童真的疑惑表情，“为什么不呢？”

    为什么不呢？

    他杀了亚历克斯那么多次，从未成功过，这一次他几乎成功了，可他们却交换了真名建立了精神契约。

    也许这真是天意？

    但伊丝琉尔觉得这更像是雄父的仁慈：

    行刑的前夜伊丝琉尔请求看守让他能够进入军营的牢房陪伴雄父最后一程。

    哪怕在军妓营里也保持着文雅高洁的雄父依旧文雅高洁，他羞耻的拢起刚才被看守扯成破布的衣衫扑到他怀里，哭着说“雄父我爱你”、“我不要你走，雄父”、“你是被冤枉的”、“雄父，我要跟你一起走！”这些话翻来覆去颠三倒四的说，

    而兰修斯只是抱着他，替他擦去不断滚落的泪水，轻声说：“我也爱你，小伊丝，你不需要为我难过，因我还会在流星上继续看着你、呵护你，直到你化作另一颗美丽的流星。”

    他吻了他的额头，“你也不需要为任何爱你的人难过，因爱你的人永远不会希望你为他伤心难过。”

    他不想看到他再次为他在意的人伤心难过，所以把亚历克斯从流星上赶了回来。

    雄父那么爱他，宁愿自己一个人在流星上孤单寂寞也不想要他伤心。

    可是他也不愿意让雄父继续孤单寂寞。

    雄父一个人孤单寂寞，想念他的小伊丝还是会觉得伤心。

    但雄父不要亚历克斯陪伴他。

    是呢，他真是缺心眼，竟要杀死雄父的仇人去陪伴他。

    我明白了，雄父，

    其实我一直明白，只是我还有太多事要做，是你教我说做任何事，都不应该半途而废……

    我也想你的，雄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