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挑衅

    李景肃从王宫出来，心情略有些复杂。

    他是例行进宫去看望姐姐的，却没想到刘辉也在。当着毫不知情的姐姐的面，刘辉对他表现得关怀备至，大肆夸赞他平叛的功劳，哄得李月柔笑逐颜开，也让李景肃猜不透姐夫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让他略略放心的是，刘辉半个字都没提及司徒晔。当着李月柔的面，两人之间竟然有一种诡异的默契，似乎谁都不愿意让她知道司徒晔与他们的真实关系。

    倒是李月柔主动问起：“平定了先零叛乱，顺便收纳了昱朝的金州，不知王上接下来打算如何用兵？”

    刘辉笑了笑，有意无意看了眼李景肃：“今年肯定不会再南征了。本想趁热打铁，被先零耽搁了，错过了南下的好时机，只能明年再寻觅机会了。”

    李月柔轻叹“可惜”，刘辉亲昵地握住她的手：“待到下次出征，孤说不定会给王妃一个新的头衔。王妃不妨拭目以待。”

    “什么新头衔？”李月柔笑道，“难不成是‘征南将军’？”

    刘辉哈哈大笑，却不正面回答，对李景肃道：“今年不会再出兵，景肃就好好休息吧。这几年南征北讨，也辛苦你了。”

    “这是臣应尽的职责，也是王上对臣的信赖。”李景肃趁势道，“刚好王上和阿姐都在，臣想奏请王上准许臣回襄城住些日子。”

    刘辉浓眉一挑：“回襄城？打算住多久啊？”

    “臣有两年没有回过襄城。既然京城无事、王上也说今年不会用兵，臣便想回去处理一些事情。新年之前，当会返京。”

    刘辉“嗯”了一声：“你确实有些日子没有回去了。一族之长长期在外，族人难免有些微词，回去看看是应该的。打算何时动身？”

    “既然王上准许，臣打算尽快。”

    刘辉点了下头，握紧了李月柔的手：“定下动身日期，记得叫孤知道就好，免得有什么事要找你却不知你已离京。”

    李景肃赶忙行礼：“臣怎会如此无礼。多谢王上准许。”

    虽然得到了想要的准许，却也更为深刻地理解了姐姐在宫中一日，自己便无法反抗刘辉的现状。无论他心里有多愤怒、多么想为司徒晔讨回公道，他终究不可能枉顾姐姐的立场甚至性命。

    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回到家，刚一进门就见管家火急火燎地迎上来禀报：“大将军，阿卢戈将军来了，听说您进宫了，便嚷着要……要见永嘉侯……”

    李景肃脸色骤变：“那现在是怎样？”

    “穆陵挡着呢……”

    李景肃匆匆赶到后院，只见穆陵带着几名侍卫，正与阿卢戈成金剑拔弩张地对峙。李景肃当即大喝一声：“你们在干什么？你还记得这是在我家么，成金！？”

    阿卢戈成金冷笑一声：“回来了，景肃？听说你进宫去了，我在你家等一会不过分吧？你家的奴仆就是这么待客的？”

    李景肃脸上阴云密布：“要等我回来，在前厅不行？这后面是卧房内室，不大方便吧？”

    “哈！你我之间还需要这么讲究么？看看你这奴仆，小题大作的，简直要跟我动手，真是反了他了！”

    李景肃对穆陵道：“下去吧。没事了。”

    又对成金道：“你找我有什么要紧事，非要今天见我？”

    成金开门见山：“我想问你知不知道我弟弟的下落。”

    李景肃眉头一拧：“扈朱的下落，我怎么会知道？我平叛回来没几天，就听说扈朱失踪。这些天来你忙于寻找，我也不便上门，压根没与你们兄弟见过面。”

    成金冷笑一声：“呵，你看你也说了，你才回来没多久，我弟弟就失踪了。这么巧么？”

    李景肃冷冷道：“你想暗示什么？你弟弟失踪，你心里着急，我能理解。可你要想把这事赖在我头上，别怪我没法对你客气！”

    冷哼一声又道：“再说就算你硬要找茬，对寻找扈朱的下落也毫无帮助，还是不要在我这浪费时间了。穆陵，送客！”

    穆陵闻言刚要上前，成金忽然道：“听说王上把永嘉侯赐给你了？”

    李景肃暗中吸了一口气，反问道：“怎么，不行？”

    “既然是王上的决定，当然没有什么不行的。”成金邪佞一笑，故意高声道：“但你知道么？永嘉侯在王宫里可是公用的娼妓！只要跟王上说一声，大家谁都能玩，想怎么玩都行！我和我弟弟也都玩过，滋味真的很不错……”

    “咚”的一声，成金脸上挨了重重的一拳，踉跄退了好几步，被两个随从全力搀扶才没有当场跌倒。成金稳住身形，挣开随从的搀扶，扭头吐出一颗带血的后槽牙。

    李景肃青筋暴起，状如修罗。成金心中有一瞬的怯意，却也笃定弟弟的失踪定然与李景肃有关。

    “滚。”李景肃冷冷说，“趁我没改变主意，马上滚！”

    成金冷哼一声：“一个谁都可以随便玩、疯疯癫癫的小婊子，王上当做破烂拿来打发你，你却当宝贝。蠢不蠢啊，李景肃！”

    李景肃强忍着当场把阿卢戈成金大卸八块碎尸万段的冲天怒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再怎么样也不能为了一时痛快，把局面弄得难以收拾。万一自己被问罪追责、不能再护着司徒晔，天知道他又会落到什么人手里。

    示意穆陵跟上去确保阿卢戈成金滚蛋，李景肃大步走进后院，却一眼看到司徒晔站在卧房门口，颤抖的身子摇摇欲坠，手指死死地扒着门，满脸是泪地看着他。

    余怒未消的心顿时碎了一地。李景肃赶忙冲上前把人拥进怀里，半拥半抱着带进卧房。跟在司徒晔身边的程艾识相地关上房门出去了。

    “抱歉，看来我这大将军府，什么人都能随便闯了。回头我会责罚穆陵和管家，真是太不会办事了！”

    司徒晔泪如雨下，窝在李景肃怀里哭得浑身发颤。李景肃如同抱婴儿一样抱着他，不住安抚：“别哭了，别理会他那些污言秽语。你越伤心，那些伤害你的人越得意。”

    “可我……可是我……”司徒晔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想让你为难……不想害你被人笑话……我不值得你这样护着……”

    “你值得！”李景肃打断了他，捧起那张凄惶的小脸，轻轻亲吻满是泪水的脸颊，“你值得，司徒。你是最好的。是我配不上你……”

    司徒晔仰面看着他，啜泣不止。李景肃摸着他的头发，轻声道：“你认得出他，对么？阿卢戈成金，第二王妃的兄长。他跟他弟弟扈朱一起，不止一次欺负过你。”

    司徒晔颤抖着抓着李景肃的手，默默地流泪。李景肃忍着心疼，低声在他耳边说：“扈朱已经死了。”

    司徒晔露出惊讶的神色：“是你……”

    李景肃轻轻按住他的嘴唇：“别问，就当不知道。本来我并不想告诉你。我只想让你知道，只要有我在，再没有人能伤害你！”

    司徒晔止住了哭泣，却有几分六神无主，喃喃道：“可是……既然是王妃的兄弟、刘辉的小舅子……你就这样……会不会……”

    “你别管。也别操心那些。”李景肃轻轻把人拥进怀里，“你只管好好养你的病，按时吃药，早点摆脱极乐草的药性。其它的事，都与你无关。”

    司徒晔呆呆地靠在李景肃怀里，被男人的气息环绕着，本能地放松下来。他其实早已发现，只要李景肃守在他身边，他的内心便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安定。被这男人抱在怀里，仿佛世间的一切风雨都被挡在外面。

    可他并不能心安理得地认为与己无关。因为这一切，恰恰都与他息息相关。

    “你不用……不用为我出头，也不用为我报仇的……”他轻声说着，仍止不住抽泣，“尤其是……动用私刑、私下杀人，万一被人查出来……”

    “没人查得出来。”李景肃斩钉截铁地说，“事情做得非常机密。成金一辈子也别想再见到他弟弟一根骨头！”

    司徒晔被他冷酷的语调吓得浑身哆嗦，小声问：“你……把他怎么了？”

    李景肃不答，只是把人从怀里放出来，轻轻为他抹去脸上的泪痕，微微笑了笑：“不哭了就好。叫人打盆水来，再洗把脸，要准备吃饭了……”

    “你别把话题岔开，景肃。”司徒晔一把抓住男人的手腕，“我……我早就想问了，你把我从王宫带出来，刘辉怎么就同意了？你用了什么做交换？是不是……是不是你的婚约？”

    “婚约本就非我所愿。能用退婚换来对你的庇护，对我来说真是大喜过望。”李景肃淡淡地回答。

    司徒晔咬紧了嘴唇。李景肃转念一想，怕他不悦，连忙补充：“抱歉，名义上，我只能对刘辉说我对你不死心、想让你做我的侍妾。坏了你的名声，我感到非常抱歉……”

    司徒晔惨然一笑：“王宫里的免费娼妓和你的侍妾相比，名声难道会更好听？你把我留在身边，吃亏的是你才对……”

    他又问：“所以你的婚约，是真的没有了？”

    李景肃答非所问：“勉强成婚娶人家姑娘，才是害了人家。何必？”

    “你这真是何必呢……”司徒晔垂下头，喃喃道，“何必为了我，弄成这样……”

    李景肃拍了拍他的脑袋，轻声道：“别再胡思乱想了。我要叫人进来伺候了，别再哭了，好不好？”

    垂着头的司徒晔轻轻扯住他的衣袖，轻声道：“那我……该如何回报你？”

    “不需要。”李景肃淡淡地回答，将袖子轻轻扯了出来，“只要你恢复成从前的样子，我什么都不要你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