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街的怪男

    深蓝的天，还蒙着一层清澈的灰时，我就被叫醒了。

    「李雅蒨!李雅蒨!」

    母亲刺耳的叫声，逼得我必须立刻起床。

    「我能再多睡一点吗?昨天念书念到好晚……」我睡眼惺忪地走下床，打了个大哈欠。

    「念什么书啊?女生不用念书!念书能干嘛啊?嫁个好老公比较重要!」母亲一边碎念，一边将切好的高丽菜丝丢进滚烫的锅中。

    「那么早叫我起床干嘛?」

    「还干嘛!去洗衣服、扫地、拖地啦!你动作那么慢，做完这些事都几点了?我还要你到市场一趟呢~」

    「你可以叫李靖翔去啊!」想到我美丽的早晨就被浪费在这些琐碎的事情上，心里就非常的不悦。

    「你弟弟要读书，你是听不懂吗?」

    「弟弟要读，我也要读啊!」

    「人家是男生，将来要养家活口。我跟你讲，女生学歷不要太高比较好。傻傻呆呆的，才有人疼!像我们家隔壁的阿英，就是太精明，老公吓都吓死了!难怪，他后来会在外面包养那个女的。」

    「拜託!阿英的老公是个大烂货，好不好?」

    讲到阿英，心里不免为她难过。阿英是个认真勤奋的女人，虽然学歷不高，但有一颗聪明的头脑。为了老公，她没日没夜地工作。刚开始，夫妻俩感情和睦，一同为家打拼。然而，当事业有成时，老公便不断地嫌弃她，嘲笑她是黄脸婆，甚至跟其他女人发生婚外情。可怜的阿英，即使老公弃她如敝屣，她依旧照顾着孩子、公婆，不愿与老公离婚。

    「所以我才告诉你，找老公，就要找一个老实的。像是住在我们对街的奇伟，你爸跟我都很欣赏呢~」

    「你说吴奇伟喔?家里开药房的那个……」谈起吴奇伟，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那张不对称的脸。

    「是啊~要是你能嫁给他，当个医师娘也不错!」此时，母亲的双眼绽放出了万丈光芒。

    「我记得吴奇伟还没考进医学系啊!他好像考了好几次，结果每次都落榜。奇怪，他家明明开药房，为何还要考医学系啊?」

    「奇伟就是头脑好，才会想要当医生!我跟你讲，如果你嫁给吴奇伟，好处多到数不完，而且他们家的药房也会变成我们的!」

    「为什么会变成我们的?」

    「吼!你真的很笨!吴药房也就只有奇伟一个儿子而已，其他女儿都已经嫁出去了!除了奇伟，还有谁能继承?」

    「照你这样说，药房是吴奇伟的啊!又不是我的!」

    「我告诉你，等奇伟当上医生，他每天就会在大医院里忙进忙出，根本就没时间顾药房。所以，那间药房最后肯定是要由奇伟的老婆接手。这样听懂了吗?你看看，嫁给奇伟之后，你不仅可以享受当医师娘的荣华富贵，还能拥有一笔药房的收入，这样不是很好吗?」

    「医师娘、医师娘、医师娘，妈，你满脑子都是钱!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考进医学系。」

    「李雅蒨，我告诉你!你高中毕业后，就给我结婚，不要一直花家里的钱。你知不知道大学学费很贵，我们家供不起你念书，不好意思!」

    母亲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嘴，就是非得要把你往地狱里压下去。

    「就算考不上医学系，也可以念药学系啊!吴奇伟家不就是靠卖药赚钱的?如果我们也能开一间药房，到时候日子也可以跟他们一样好过!」

    「你一个女人家搞什么事业啊?你就把一生奉献给奇伟，相夫教子就够了!好了!跟你讲话真的很累，你赶快去把家事做一做，然后到市场帮我买一些鸡腿肉。我想给靖翔补补身体~」

    母亲的态度让我意识到，无论我再怎么努力地打破她的旧思维，都是没用的。我走进浴室刷牙、洗脸，换了件衣服后，便开始洒扫庭除，洗全家人的衣服。

    「天啊~好重!」我扛着笨重的洗衣篮，走到了屋外的水龙头旁。

    「终于可以放下了!」

    『碰!』的一声，洗衣篮被我重重地丢在了水泥地上。我拿了张矮凳，将洗衣板夹在两腿之间，捲起袖子，开始干活。当我洗衣服洗到一半时，突然……

    「雅蒨!」

    我抬头一看，发现是酒厂老闆的千金，也是我在学校的好友，陈馨如。

    「雅蒨，你在干嘛啊?」

    「馨如，怎么那么早起啊?」

    平日睡到中午的馨如，今天居然起了个大早。

    「对啊!因为昨晚有点累，就提早上床睡觉了!欸~你觉得我这件洋装好不好看，会不会太梦幻了?」馨如提着裙襬，优雅地转了个圈。

    「我觉得很好看，那层薄纱让你看起来很飘逸。」

    「真的吗?雅蒨你也可以试试看啊~」

    「算了啦~我每天都要做一堆家事，穿裙子会不方便的。再说，现在要准备考试，我实在没有心情打扮。」

    「打扮一下也不会怎样啊~你成绩那么好，不会受影响的啦!」

    「唉~好成绩又有什么用?反正我妈也不让我念大学!」我低下头，继续刷洗衬衫的领口。

    「你妈为何不让你唸大学?」

    「因为没钱。」

    「那你就去赚钱就好啦!」

    看着馨如天真的笑容，我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去哪赚?嗯?」

    「恩……我确实不知道有哪个地方可以赚钱，或许可以问我爸，看看酒厂需不需要工读生。」

    「好啊~如果有这缺的话，记得告诉我。你赶快回去吧~等一下太阳会越来越大，会很难受的。」

    「我要在这边等你，等一下我请你去吃冰。」

    「你别等了!我还要一阵子呢~洗完衣服后，我还要去市场一趟。」

    「那我就等你洗完，然后跟你一起去市场啊!等你结束后，我们再去吃冰。」

    我还来不及开口，馨如就跑到屋簷下，坐在椅子上等我。从远处看着馨如，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加上杏仁白的肌肤，在这平凡的乡下小镇，显得气质出眾。热烈的阳光，照在了她镶满水鑽的裙摆上。折射出的七彩光芒，与玉鐲的翠绿色相互辉映着。那贵气逼人，使我心一叹……

    「欸~我大概永远不会像她那个样子吧……」我低下头，继续完成手边工作。

    过了半小时后，衣服终于处理完了。

    「雅蒨，你好了吗？」

    「嗯！好啦！准备去市场吧！」

    「等等，你要不要梳个头发？」

    「嗯……有关係吗？」

    「当然有啊！仪容很重要，万一你遇到帅哥，你才有机会被看上啊！」

    「帅哥，得了吧！我爸妈已经替我选好未来的配偶了！」一想起吴奇伟，我心中的火山就快要爆发了！

    「真的喔？那你爸妈中意谁？」

    「住在对街的吴奇伟。」

    「吴奇伟……啊！那个大叔喔！」

    「大叔？你为何这样称呼他？」

    虽然吴奇伟的穿着确实很低俗，但是年龄应该不至于太大才对。

    「吴奇伟比我们大五岁，你知道吗？」

    「大五岁？！真假！」

    「真的啊！他为了考上医学系，重考了五、六次，所以叫你爸妈不要那么天真，吴奇伟根本不是什么好对象！」

    「等等，你怎么知道吴奇伟这人？」我伸了个懒腰，减缓刚弯腰过度的痠痛。

    「因为我爸常去他家买药啊！虽然我没见过他，但是我爸爸偶尔会在吃饭时间提到他。先别管他了，你赶快进屋整理一下。」一说完，馨如便用力地把我推进家里。

    我将湿掉的衣裤换了下来，站在镜前梳着头发。当我看向镜中的自己时，馨如的身影似乎就回盪在脑海。她拥有一头黑长发，而我的发长只有及肩。她的皮肤白嫩透析，我却像是小麦食用过多一样的黄。她的双眼是空灵的琥珀色，而我则是深不见底的黑。

    「长这样，人家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雅蒨，你好了没？」

    一不注意，馨如已在外头催促。

    「喔喔！好了！」

    我随手拿了个提袋，与馨如手勾着手，一起前往市场。

    「来喔!来买喔!今天便宜卖喔!」

    「雅蒨，你要买什么啊？」

    「买鸡腿肉。」

    「你妈要燉鸡汤给你喔？」

    「不是给我，是给我弟。我有蛋花汤喝就不错了！」

    「上次我爸熬了一碗海鲜粥，真是他妈的好吃欸！」

    听到馨如讲脏话，我还真有些不习惯。

    「来买鸡腿喔！新鲜的鸡腿喔！」从远处，就可听见老闆磨刀霍霍的声音。

    「老闆，请帮我把这些包起来!」

    「好，没问题!」即使身上沾满了血肉、汗水味，老闆依旧笑脸迎人地替我切着鸡肉。

    正当我拿出钱包时，突然，我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老闆，鸡腿肉怎么卖?」

    「欸~你不是……」

    我撇过身，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微胖男子。男子的天蓝色衬衫，钮扣全数打开，露出了微微被汗水渗湿的白色汗衫。鲜橘色的花短裤，搭上一双擦得雪亮的黑皮鞋，再加上一对高筒袜，整体造型十分抢眼。

    「嗨!李雅蒨，你也来这边买东西吗?」

    小巧的眼、塌扁的鼻，配上一张香肠嘴，及佈满月球表面的方形脸。一时之间，我无法认出男子的面孔。直到他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喔~吴奇伟啊!对不起，最近太忙了，导致记忆都消退了!」

    「哎呀~你不要忙过头，要适度休息。我听街访邻居说，你在校成绩很优秀，考大学一定不成问题。」

    「嗯~我也希望!」

    「对了!请问这是?」吴奇伟好奇地望向站在我身旁的馨如。

    「她是我朋友，陈馨如!」

    「你好!」馨如有礼地点了个头。

    「你、你是陈记酒厂的千金吗?」一看到馨如，吴奇伟的魂魄彷彿飞到了九霄云外。

    「对。」面对吴奇伟崇拜的眼神，馨如倒是有些不屑。

    「哇!真的好漂亮，好有气质喔~」

    「雅蒨，我们去吃冰，我快热死了!」

    「等等!李雅蒨!我跟你们一起去，这次我请客!」难得看到女神下凡，小气的吴奇伟居然主动自掏腰包。

    「嗯……可是……」

    我话还没讲完，馨如的回头一瞪，便让吴奇伟怕得不敢再多说。

    「死胖子，我眼光是有那么低吗?」

    馨如一边抱怨着，一边拖着我走进了冰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