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备忘录

    大学生的宿舍夜话，大多围绕着各种各样的恋爱话题，在高中被压抑七情六欲的少女们，终于能在此无所顾忌，谈一场返璞归真的校园恋爱。

    双面龟母胎单身十八年，对恋爱的认知仅停留在言情小说，她四处求佛拜神，买各种转运水晶摆满一桌，只期盼如同童话般美好的爱情降临。

    很快，正如塔罗牌指引所示，桃花如约而至，她和一个男生互加微信后，每天你侬我侬，出入各大校园名景，但这段暧昧关系还没来得及戳破，就先一步发现那男生已有女友。

    俞粼走到楼道，已能听见宿舍传来的哭声，一进门，双面龟几乎是向她扑面冲来，泪洒大哭，发泄似的尖锐声响贯彻入耳，直达大脑。

    “你知道他……”双面龟泣不成声，脸通红，眼睛也是肿肿的，“他居然说，都是我主动找他，他从没隐藏过自己有对象的事实，都……都是因为我没问……”

    俞粼叹了口气，拉着她慢慢坐下，抽了几张纸替她擦掉啪嗒乱掉的眼泪。

    “我看到他置顶是个女生，一翻聊天记录……”双面龟纸巾捏成一坨扔在桌上，她趴在桌上痛哭，她真觉得自己蠢到家了。

    “我早该知道的，他给我的备注是表妹……估计是怕被女朋友发现……都是我太便宜太好骗了，呜呜呜……”

    客厅昏暗，灯光只有屏幕闪烁，入凉的夜里盖着薄毯，沙发上的身影互相倚靠，正观赏几百遍都不曾腻的经典电影。

    本该是恬然自得的画面。

    可俞粼思绪游移，回想起那场狗血闹剧，她抬头看了看这人的侧脸，忍不住开始胡乱揣测，她从没主动查岗，也不偷翻手机，会不会让她看到不该看的？

    Alex被尖锐的视线打探到疑惑，他琢磨良久，把沙发的靠枕往她那边挪了挪。

    电影的画面一幕幕转过，屏幕内，是纠葛难言的婚外恋，女主角在大雨滂沱的中手握车把，欲要抛下家庭孩子，跟着情夫远走高飞。

    这段已经看了很多遍，可每次重温，依旧会被细腻的演绎和拍摄手法震撼。

    遥控器被按下暂停，两人都知晓后续剧情，出轨的女主角最终选择回归家庭，直到死去，才将骨灰撒入那座桥下。

    “你手机给我看看。”俞粼四指紧闭，勾了勾，“我要检查，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吃。”

    Alex的视线从荧幕转到了明暗交替的脸，他不明白偷吃具体指什么，基于观察，他理解，这大概率不是字面上的含义。

    面容解锁已经录入了她的，不论点开哪个软件，都简单到一览无余。除了几个工作app有大把活人，剩下的，万籁俱寂。

    果然查不出什么。

    俞粼并不诧异这样的结果，甚至都认为刚刚的行为太过可笑滑稽。她了解他，也信任他，忠诚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就像基因里流淌的血液一样无需疑问。

    造价高的房子和车一样，配件厚而重，即使身处闹市区，中空的玻璃也能隔绝所有喧哗。

    在缄默中，手机和茶几发出轻微碰撞，连着电影也一起熄暗，她撑起手臂，翻身跨坐在他的身上：“你不玩游戏，也不和人聊天，卖你手机的人赚不到钱，内存都用不了多少。”

    吻细密地落下，他的手，也很自然从脊背一路顺到臀部，Alex挑开裙摆，在大腿外侧的软肉中停下试探。

    “要进房间吗？”他另一手搂紧，轻啄她的嘴唇。

    她笑笑摇头：“就在这里。”

    潮湿和火热已经在这季节远去，可在此地，又再度重回那份燥热激荡的时刻。

    男女间的欲火如同山火，轻易引燃就无法轻易熄灭，他们是在精力旺盛的年纪相遇的伉俪，沙发陷入两具滚烫赤裸的交迭肉体，再在此迸发出最原始的念想。

    湿淋淋的水光潋滟，从肌肤流落再渗入真皮，薄毯皱成一团，不分青红皂白蹭上不同的成分体液。她已经完全陷入怀抱和黏腻的亲吻里，她只能感受到身体传来的酸涩再度止不住战栗，在最后关头，她的耳边灌入热气，只听他低声询问：“手机，是想看什么？”

    她的大脑在细小电流的刺激下，终于迸发炸开了，高潮后她呼吸急促，在平复后缓缓道明起因……

    Alex听得认真，笑着说：“这种担心有点多余。”

    定时关闭的窗帘让周遭陷入更深一层的黑暗，俞粼几乎失去视觉，只能用手去试探出他此时的表情，从鼻尖到嘴唇，再被他含住手指，感受他口腔的热度和湿软，还有舌尖的灵活。

    舌头，它由多条神经精准控制，对语言，饮食，还有性交都有重要作用，没有骨骼支撑，依靠肌肉卷曲伸展，因此，它比任何其他部位，更能做出各种复杂的动作。

    很神奇。

    “原来你每次都这样舔。”

    她闭眼，再次认真感受，渐渐地，渐渐地，她抽出手指，更贴近他的胸口，手指跟着耳朵，趴在上面听他的心跳。

    根据遗传性性吸引的言论，他们是长大后再相遇的亲人，会爱上对方，似乎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可总觉得，他们之间比浅显的性吸引，还要更深刻一些。

    在他们做爱的当中，甚至她在与他做爱之前就有这样的预期——这绝对是非同凡响的体验，也绝对是令人癫狂，上瘾的某种快感。

    事实，果然如同所料，她几乎从未怀疑过性会带来任何厌恶与不适，他带给她的，都只有凌驾一切的极乐。

    “Robert.”俞粼仰头喊他，就像是化为电影里的主角，在初次遇见时，就对他产生难以置信的悸动。

    再，无可救药地疯狂爱上了他。

    Alex屏息，顺着她轻声：“Francesca，你很美。”

    她漆黑的瞳孔隐没黑夜，她吻住了他，无限的，温柔的，如同流淌不断的溪水。

    每次做爱，他们都会连续很长，一小时？两小时，或许更长，有时候他们什么也不干，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Alex会在她背后腰际轻抚，轻吻她的颈脖，然后再次进入她的体内。

    “很漂亮，很性感。”他在耳边悄语，与这温情脉脉的话相比，动作幅度却总是太过，他扯过她的胯用力撞向自己，无限度拉近彼此的距离。

    偶尔，会得到身下的她的抱怨。

    “太用力了。”她说，“轻点……我快不行了……”

    但愈来愈烈的反应，总能得到更激励他的巅峰。

    Alex有点懊悔，他明知道该小心翼翼地对待她，温柔地，甚至更迟缓一些的动作才能更好展示他的倾慕与珍爱。

    但是。

    “真的抱歉。”他追着一声声回应，“我好像真的没法控制住自己。”

    或许，他不够优秀，不够自控。他把握不住任何，包括冲动、亢奋和一切，思想跟着肉体的快感全都到达奇怪的地方。

    ……

    夜灯昏黄，微弱的光线刚好能照亮女孩的脸。Alex扯过蓬松的被子盖满她的肩颈后，倚靠在床头点亮了手机。

    他的手机，的确没什么秘密，他也从来没掩饰过任何秘密。

    只不过，很少有人会点开别人的备忘录，大部分人很少使用这个功能。

    在几年前开始，他断断续续会记录一些小事。

    内心太多东西没法倾诉的时候，会在一些隐秘的角落里，默默记录下。

    ……

    20X5年  9月14日

    我不想告诉母亲和舅舅，其实我一点也不关心每一年的生日。

    只是习惯性，每年在这个时候完成任务似的微笑，再说一些祝福和感激的话；我也习惯性在他们面前只展现积极阳光的一面。

    我知道母亲看到这样的我会冲淡她内心的愧疚，我知道她会因为我优渥的生活感到幸福。

    我也知道，他们两个大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我甚至都能回忆起幼时记忆里为数不多的片段，如今咀嚼回味，原来他们每次恶语相向的争吵不休，其实是另一种深沉的爱意。

    20X5年  10月24日

    我将母亲发来的那张照片，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

    拍摄距离有点远，双指放大细节会出现模糊的色块，缩小范围后，光是静态图就能一眼辨认出与她父母极度相像的五官。

    有点想笑，在我眼里冷静理智的舅舅，居然会干出这种荒唐的事情。还有母亲，我一直以为她是个柔弱怯懦的传统女性，没想到也有如此疯狂的一面。

    剩下的还有什么？其实有点心安理得，我以为自己的那点阴暗是这个家最见不了光的存在，和他们相比，简直是相形见拙，望尘莫及。

    20X5年  12月5日

    我的父亲又离婚了，他如今，只能住在狭小破旧的公寓，那栋大房子，已经判给了第叁任妻子。

    每次他感情受挫，都会找到我的联系方式向我“倾诉”，我从一开始的浑身僵硬，到现在麻木不仁，甚至能在他吼叫的间隙，补上两句锥心刺耳的嘲讽。

    我知道父亲到现在都没走出母亲出轨带来的阴影，因此，他每次想起我的存在，都如同苍蝇入喉般恶心反胃。

    说起来，母亲是幸运的，早早与这种极端主义的男人断联；可偶尔，又觉得她很可悲，她的人生，本就不该选择结婚生子，但她对这条一步错步步错的单行道仍然义无反顾，在同样的坑摔下第二次。

    20X6年  2月17日

    我透露出几许对上海的向往，舅舅露出明显不悦，他不想让我和她们接触，或者说，他不允许我脱离他的掌控。

    他以为我还是个单纯的孩子，看不出他的私心，其实我早就明白被他监护的作用，甚至我都能理解地球另外一边，她的作用。

    那个女孩是母亲用来制衡舅舅的工具，是她用来发起战争，又是平息战争的核武器。而我，就是他们重新建立沟通的粘合剂，是一纸契约建立起的短暂和平。

    20X6年  3月10日

    我可以参加今年的毕业典礼，我知道从那刻起，我拥有了脱离掌控的自由。

    20X6年  4月9日

    我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我的手指在填写资料的时候会发抖，在拿到签证的那一刻，想象中的喜悦，激动，什么也没有，明明我应该对几年未见的母亲感到期待，可更充斥我大脑的，是那个人的影子。

    20X6年  5月15日

    今天洛杉矶下了点小雨。

    不知道在那座城市，会是什么天气。

    20X6年  5月16日

    今天是晴天。

    透过廊桥可以看到停机坪天际线雾蒙蒙的阳光，这里果然很不一样。

    明明我早就听说过这个“妹妹”的存在，我见过她最赤裸色情的图片，我也知晓这个家最阴暗肮脏的秘密。

    我本以为对她的了解远比她对我的多，我便有自信在她面前饰演完美无缺的表率，我本想找准时机戳穿她见不得人的网络游戏，顺带告知她出生即携带的身份噩耗。

    可当见到活生生的本人时，我居然不知所措，我所有的设想和盘算全都分崩离析，像是原本的神智在万米高空被气流撕碎，像是安检的X光仪器把我的大脑辐射再寄生了一个新的。

    是因为时差导致的生物钟紊乱吗？我的心脏突然无法供血，甚至绞痛，我的脚步不由自主会朝她的方向多走两步，我会视线紧随她的嘴唇和睫毛的翕张移动。

    我突然有点后悔来到这里。

    Alex翻阅着几年前的备忘录，明明是亲手录入的文字，如今却无比陌生。

    或许人在得到一切后，真的会忘掉初心，他早已记不清那次出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也早就淡忘当时那些纠葛难言的心境。

    他手指左滑，一项项，利落地点在删除键上。

    第二日，他再次在备忘录，记录下一个全新的样子。

    20X9年  10月14日

    周末，她会赖床到很晚，我可以尽情享受特等位接触、观赏的特权。

    但这次，她在我偷吻的时候醒来了。

    “抓住你了。”她说。

    其实我知道她在装睡。

    颤动的睫毛和微勾的嘴唇已经暴露一切。

    可我们都很享受这样的善意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