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又遇故人
第十八章 又遇故人 “来了！来了！二小姐回来了——”高昂而又兴奋的喊声渐渐远去。 祁怀瑾原本还沉浸在梅逍刚刚与自己提起的梅家往事中，突然就被外面的咋呼声唤回了神。 此时，马车也渐渐地停了下来。 晃晃荡荡了一月余，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原本被祁怀瑾按压在心底的紧张与无措，此刻就像沸腾的水，翻滚着昭示着它的存在。 从梅逍怀中坐起身来，祁怀瑾僵着身子，只觉此刻的脑中一片空白，惶惶之感从心底开始，渐渐蔓延到全身，手心慢慢变得冰凉。 他无意识地捻着自己的手指，如临大敌。 “别怕，”祁怀瑾的点点变化都落在梅逍的眼里，伸手将人揽入自己的怀中，她叹息着轻抚他的后背，宽慰道，“有我在。” “我怎么会怕……”祁怀瑾不服气地在她耳边嘟囔着，却又往她的怀里更深地埋了埋。 “是啊，我的王爷最是威风。”梅逍用下巴轻蹭着他的头顶，给他顺着毛。祁怀瑾很是受用地轻哼了一声。 “主子，夫人和主夫他们已经在府门口了。”青秀的声音就在帘外，刻意压低了，仿佛在暗示他们快点下马车。 “嗯。” 梅逍率先掀帘出来，望着府门口乌压压的一堆人和府前未曾变化过的两只巨大石狮，心中皆是叹息。 当初走时，竟与如今回来时的心境如此不同。 “逍儿……”梅主夫与女儿多年未见，即使平时不苟言笑，此时也流露出了些许欣喜。 “爹，娘，大姐，姐夫……”梅逍简单地和众人打着招呼。 “逍儿……” “二妹……” “哼！你还知道回来！”煞风景的严厉女声在一旁不合时宜地响起，梅主夫赶忙拉了拉自家妻子的衣袖。 大姐梅远眼看气氛就要僵下来，忙上前和稀泥：“你个小妮子，不是说带了妹夫回来吗，怎得不见人？” 话音一落，其他人也好奇地望着梅逍。 马车中的祁怀瑾一直留心着车外的动静，如今听到了这句话，默默地平复着翻涌的心情。 车帘被撩起来，一只白皙的手掌递到了自己眼前。祁怀瑾顿了顿，将手轻轻地放上去，顺着她的力道从马车中出来。 梅逍将人托抱着下了车缘，祁怀瑾虽然满是不好意思，但还是配合着她的动作。 刚一站定，她便牵着他的手，领到了众人面前。 “这是娘，怀瑾，唤人。” “娘”字还没出口，那个与梅逍七分相似的严肃女人轻轻地哼了一声，祁怀瑾心中暗叹一声，生生转了口——“梅夫人”，说着，双手交叠，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这是爹亲。” “主夫大人。”祁怀瑾乖乖地唤着，梅主夫点头应了，倒是表现得挺满意。 “这是姐姐、姐夫。” 这倒难住他了，总不能唤梅大小姐、梅大夫郎吧，无故显得生分。 而梅远是个惯会给人台阶下的，适时地开口：“唤姐姐、姐夫便是，一家人，恁的生分。” 祁怀瑾以眼神询问梅逍，见她微微点头，也就从善如流地叫了人。 他偷偷地打量着众人，众人也在打量他。 虽然早就接到梅逍的信件，说是当朝的皇叔摄政王，但道听途说和见到真人总是不一样的。 传闻皇叔怀瑾杀伐果断、气质冷冽，还以为强势的梅逍和他在一起两人性格可能不合，如今一见，传闻不可尽信，这祁怀瑾也是温润如玉之人啊。 虽然以轻纱覆面，但难掩他与生俱来的风姿卓绝。 自家的梅逍一向是强势霸道的，见他不自觉间流露出来的依赖，看来自家这只狐狸可能把人吃得死死的。 略略地寒暄了几句，梅主夫便招呼着远道而来的两人进屋休息。 梅夫人转身之际，没好气地说道：“一个两个，梅璟那孩子就是被你带坏的！” 梅逍看着扬长而去的母亲，顿时哭笑不得，自己常年在外，与梅璟都好几年没见了，怎么就把她带坏了。 向自家姐姐偷偷地眨了眨眼，向来满脸带笑的梅远却难得地皱起了眉，无奈地摇了摇头。 “今天你们刚回来，先去休息一下吧。”姐夫方泽打着圆场，想来梅璟可能惹下了什么糟心事。 虽然两人在京都已经成了婚，但如今到了梅家老宅就得按照这边的风俗来，一日未入梅氏族谱，就不算名正言顺的梅家人，所以祁怀瑾被安排在了客房，而梅逍自然住进了以前自己的院子，好在两人的住处相差倒也不远。 既来之，则安之。 还未到这里时，祁怀瑾忐忑不安，思这想那，真的进了梅家的门，也就一片坦然了。兵来将挡，水来土屯。 想来最初时，大多数人都会杞人忧天，自己也没例外。 虽还未真正入梅家的家谱，但祁怀瑾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梅家现任当家人的未来夫婿了，衣食住行，所有的早已安排妥当。 除了不能时时刻刻和梅逍在一处，其他都甚是合他的意。 之前那么漫长的时间都熬过来了，如今这短短的几天，也就不那么难过了。 毕竟车马劳顿，祁怀瑾痛痛快快地沐浴了一番，洗去了满身的疲惫，换上舒适的衣裳，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快用晚膳了，梅逍约好了来领他的，左等右等却都不见她来。 想了想，祁怀瑾重新覆上了面纱，向小厮问了路，便自己去她院子找她。 两个院子离得不远，他走了一会儿就到了，“逍遥院”，倒是符合她的性格，逍逍遥遥，无拘无束。 刚进院门，却听得一阵阵瓷器破裂的清脆声，伴着男人伤心的嘶吼：“我不甘心！”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东西摔碎的声音。 这声音…… “梅逍！我哪里不如他？我哪里不如他？”男人的声音仿佛带着巨大的痛苦，执着地追问着。 “林秀，你冷静点。”梅逍的声音很是镇定，试图在安抚对方，“小心你的身子。” “哈哈，你看到没有，看到没有……”他喃喃着，仿佛陷入了魔障，“我也能为你生的……我也能的……” 林秀！ 祁怀瑾再也听不下去，快步向前，走近了才发现廊柱后面还有一个人。 那女人此刻满面寒霜，攥着双拳，似痛苦又好似释然，应是在这儿有一会儿了，感觉有人靠近也不过是往他这边瞥了一眼，并没有表现出被人发现偷听墙角的尴尬。 祁怀瑾看了她一眼，只觉得她的容貌有几分熟悉。这时，里面又响起了林秀的声音，声嘶力竭：“你以为我为什么待在这里？还不是为了见你一面！” 祁怀瑾再也听不下去了，而边上的女人却突然轻笑出声，满脸嘲讽，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与其说是争执，更像是林秀单方面的宣泄，而梅逍一直在安抚。当房门被外力踹开时，房中的两人皆是一惊。 祁怀瑾破门而入，满腹的说辞却都在看到林秀高挺的肚腹时烟消云散。 他怔愣在门口，不知该如何动作。 冤家路窄，即使祁怀瑾遮掩着半张面容，林秀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七八个月的肚子已经让他行走不便了，但他此时却像是一个胜利者，单手撑着后腰，另一只手轻抚着高高耸起的肚子，慢慢地向祁怀瑾的方向靠近，仿佛炫耀着什么。 “林秀，你……你……”祁怀瑾盯着他硕大的肚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这十几步的距离，林秀却走了好一会儿，他身形不是很稳地站在祁怀瑾面前，出人意料地抓起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凑近了他，挑衅道：“这里是梅家的血脉，祁怀瑾，我还是快你一步。” 说完，林秀艰难地转身看向梅逍，只是看着她，或许又想要透过她看到谁，出了好一会儿神，才喃喃开口：“当初，要不是梅璟有那么几分……” “林秀，慎言！”厉呵的女声如平地惊雷，炸响在气氛诡异、一地狼籍的房中。 如此疾言厉色的梅逍，祁怀瑾从未见过。 林秀仿佛也被梅逍的呵斥声怔住了，这时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声，祁怀瑾回头看去——是刚才廊柱后的女人。 这是个很年轻的女人，约莫十八九岁，但浑身给人一种成熟的气质。 她就倚在门口，整个人仿佛都失去了力气，但又好像靠着什么支撑着。 她直直地望向林秀，视线在他高高的肚腹上徘徊了一会儿，才对上他的双眼，就这么看着，仿佛要通过他的眼睛直看到他的心里去。 在女人进来的那一刻，林秀那点所谓的胜利感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踉跄着上前两步，却又生生地顿住了，他张了张嘴巴，喉头却像哽住了似的，发不出一起声音。 在她直直的目光下，林秀难堪地闭了闭眼，默默不语地将头撇向了一边。 她都听到了…… 林秀偏头的那一刻，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梅璟嗤笑出声，满嘴都是苦涩，声音越来越轻：“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说完这一句，梅璟恋恋地又看了他一眼，踉跄地转身走向门外，腰背却越挺越直，脚步越走越快。 林秀望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那颀长消瘦的身形，渐渐与当初梅逍头也不回离开的样子重合在一起。 不……不……她不是！ 她是梅璟！她是梅璟！ 林秀觉得自己好疼，心像是空了一块儿，身体也越来越疼，有什么东西仿佛正在离自己而去。 他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力气却好像从四肢百骸抽离。 在他失去意识之前，好像听到了谁的呼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