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屋子里很安静，路嘉容独自坐在沙发上看书，墙上的时钟已经走过十一点。

    突然，玄关处传来有人开门的声响。路嘉容立刻起身走过去，余憬站在门口，抬头看他一眼，语气冷淡：“以后不用等我回来。去睡吧。”

    路嘉容点点头：“厨房里温了汤给你，记得喝。”

    说完，他回到客厅收拾好书架，去了二楼的客房。

    房间干净得有些缺乏生活气息，路嘉容除了衣服和生活必需品，没有再在这间屋子里添置其他任何的装饰。

    他关上门，立刻很疲惫地垂下脑袋长长叹了口气，拉了灯，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房子隔音非常好，他完全听不到外面余憬活动的任何声响，但路嘉容对余憬的生活习惯早已熟记于心，知道他并不会去喝汤，而是回到主卧的浴室直接开始洗漱。

    结婚已经一个多月了，他们俩没有同过床，没有爱人间该有的亲密，甚至没有过任何的闲谈。余憬工作似乎比婚前还要忙，而路嘉容被余家人要求婚后辞职留在家中，惟一的任务就是尽快跟余憬生下小孩。

    ——余憬自幼多病。常规的治疗对他一直没什么效果，余家人不得已信了次封建迷信，找来算命先生给他卜卦，卜出的结果是余憬的命格中阳气过盛，以至于身体无法承受。多病还是小事，再这样长久下去他甚至可能在三十多岁时早逝。要想破解，必须让余憬跟一个阴气重的人结婚并且生子。

    余家人四处找那个阴气重的人，无果。正焦头烂额时，算命先生又提醒他们，跟余家交好的路家，正有一个命数轻贱、阴气深重的幺子，跟余憬简直绝配。

    听到“幺子”，余家父母自然怀疑算命先生在瞎掰，毕竟男的跟男的怎么生孩子？可算命先生却只让他们先把人找来。

    两家人因这事见了面，路家那边也带上了家里的小儿子，可算命先生却肯定地说：“不是这个。”

    路家人被他说得一愣，许久才明白过来。路夫人本以为这是跟余家关系更进一步的好机会，听到算命先生这么说，脸色立刻变得极为难看，在余家人的追问之下，才不情不愿地让人又领过来一个孩子。

    这就是路嘉容了。

    他是路先生婚后跟公司员工偷情的结果，在此之前一直跟着母亲生活，每个月会到路家要生活费。

    因为出身，路嘉容注定被所有人厌恶。可出身并不影响他跟余憬恰好相配的命格，算命先生一见他就说：“是他，对了，这回对了。”

    余家父母仍有些迷惑，路夫人只得跟他们解释，说这孩子天生性器官畸形，不男不女的。也就是说，路嘉容是拥有两套性器官的双性人。

    这个事实多少有些令人恶心，余家父母自己都不太接受得了，更别说天性冷漠不喜欢跟人亲近的余憬。但为了儿子也没别的办法，余家父母商量后还是决定让路嘉容跟余憬结婚，如果婚后两人实在处不来，那就尽快生了小孩离婚。

    余家父母直接就问路嘉容愿不愿意跟余憬结婚，路嘉容答应得很快，而余憬对婚姻这种事根本无所谓，更不在乎跟谁结婚，所以也没有异议。

    因为对路嘉容怪异的身体感到隔应，余家人并没有让他们俩举行什么仪式，领完结婚证就直接同居，路嘉容甚至没能事先跟余憬见一面互相了解。

    他知道这并不是自己幻想的那种美好爱情，但是能这样接近余憬，对路嘉容来说已经是把下辈子运气都用完的巨大惊喜了。

    婚后，路嘉容试图主动热切地靠近余憬，后者给他的反应永远是不理不睬或者冷淡的抗拒。路嘉容并没有放弃，只是不想引起余憬反感，于是这两天他换了个方式，默默地关心余憬，尽量让他能自然地接受自己的存在。

    在床上翻了个身，路嘉容开始考虑明天起床要给余憬做什么早饭。他知道余憬喜欢甜食，但不能太多。莲蓉包昨天才做过，要不然就煮红豆粥……

    突然，床头柜上的手机亮了起来。路嘉容拿过来一看，竟然是余憬发来的消息：

    「明天晚上去我父母家吃饭。」

    路嘉容翻身趴在枕头上，看到他主动给自己发的消息就高兴得忍不住想笑，想了想，回了句：

    「需不需要我提前准备礼物？」

    「不。」

    路嘉容继续问：「可你来准备的话，时间来得及吗？」

    「明天休息。」

    余憬的回复让路嘉容一瞬间兴奋得直接从床上蹿了起来，抱住被子打了好几个滚才又躺回去，喜滋滋地回了条语音：“那我明天在家给你做好吃的！”

    没有再收到回复，但路嘉容还是抱着手机继续翻看两人的聊天记录，反复看了好久才睡着。

    次日他依旧早早起床，可下了楼就看到余憬站在玄关处打领结的身影。路嘉容犹豫地问：“你今天……不呆在家里吗？”

    “嗯。”余憬从来不会告诉他自己要去哪里。如果是隔着屏幕，路嘉容还有勇气问一问，可这样面对面看着余憬的脸，他就不敢开口了，小心翼翼地走近，轻声说：“我帮你系。”

    余憬立刻后退半步，摇摇头，临走前只留下一句：“六点会有人接你过去。”

    说完，他走了。路嘉容呆呆地站在玄关，呼吸间还有余憬身上淡而沉稳的香水气味，可期待了一整夜的难得的亲近时间却已经结束了。

    —

    晚上六点，司机把路嘉容接到了余家老宅。虽然余憬说过不需要，但出于礼貌，路嘉容还是买了一束鲜切花。

    给他开门的是余家的保姆，她跟路嘉容没见过几面，但也知道这人并不是什么贵客，不值得给笑脸，接过花随手放在门廊边，就领着有点尴尬的路嘉容去客厅。

    余憬今天出门时的西装外套搭在单人沙发上，路嘉容却没看到他，可能在书房里跟父亲聊天。客厅里只坐着余母，正俯身欣赏着茶几上那一大簇娇艳欲滴的郁金香。

    她抬头瞥路嘉容一眼，让他到自己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地问：“怎么样，怀孕了吗？”

    “……抱歉。”路嘉容脸上的笑容僵硬得很难看。他低下头，不知该怎么面对余母：“我跟阿憬还没有，没有同过床。”

    听他这么说，余母叹了口气，头痛地扶着太阳穴靠在沙发里，想了想，慢慢地说：“也不能怪他不喜欢你，你那身体……唉，嘉容，你应该多主动一些啊，都结婚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然，按你们现在这个进度，什么时候才能有孩子？”

    路嘉容一直点头，没敢吭声。他自己本来就很想要小孩，更别说是跟余憬的。这段时间他不是没想过主动挑逗余憬，但从来没成功过。

    余憬对他似乎产生不了一丁点欲望，每次都会明确而直接地拒绝。几次下来，路嘉容就没脸再尝试了。

    余母又说：“我问你，你喜不喜欢我们余憬？”

    路嘉容一愣，随后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回答：“喜欢。”

    他喜欢余憬，在结婚之前，在他认识余家人之前，在根本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了。

    “那就好。算阿姨拜托你，一定要多主动，想办法早点生下小孩。”余母放软了语气：

    “余憬从小就比较有傲气，不喜欢理人，但你也知道，他并不是坏人，脾气也不算差。只要有了孩子，后面你想离婚，想自己生活，我们家都会给你足够的钱，让你后半辈子过得很安稳。”

    路嘉容被她这番话说得心头一颤，听出余母的言外之意，不禁有些鼻酸。但他没有多说，只是点点头：“好。”

    晚饭时路嘉容被安排在余憬身边，但他始终融不进他们一家三口那种自然融洽的家庭氛围，低头默默吃饭，情绪有些低落。

    吃了一半，余母忽然说：“余憬，怎么不给嘉容夹菜？他够不到这边的菜，你也不知道照顾一下。”

    余憬皱眉，平静地说：“他想吃自己会说的。”

    “你这孩子。”余母无奈地叹了口气，继而再次说起怀孕的事：“说起来，你俩也结婚有段日子了，嘉容怎么一直没动静。”

    “什么动静。”余憬看她一眼，又看向路嘉容，像是真的没听明白。余母懒得跟他继续装傻：“怀孕啊，要不然让你们结婚干嘛。你们两个都要记得定期去医院检查身体，好好备孕，听到没有？”

    余父叹了口气：“你在饭桌上说这个做什么，平时念叨还不够么。”

    余母瞪他一眼，余父摇摇头不再出声。

    路嘉容默默点头，余憬却说：“还早。”

    “早什么早，你也二十六七了还早啊。人崔家那小子，别看一天天嬉皮笑脸没个正形，转眼小孩都两岁多了。你呢？”余母说着，想到了什么，冷冷地说：

    “妈得提醒你，你已经结婚了，别再想着等谁回来。现在最大的事就是生孩子的事，别的都先放一边。”

    余憬沉默不语，喝了口玉米甜汤。而路嘉容也说不出话来，手里攥着筷子，心口一阵尖锐的酸痛，像被扎入了密密实实的荆棘刺。余母却在这时笑着看向他：

    “我刚跟嘉容聊过了，他就蛮想要小孩的嘛。余憬，你也别老是端着架子知道吗。”

    “你想要孩子吗？”余憬转头看向路嘉容，面无表情，眼中也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路嘉容小声说：“想要。”

    余憬点点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