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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何安上前作揖道,“殿下可是准备出宫?” “这是……” “奴婢听李伴伴说您面了圣,又瞅着这天儿不对,怕东华门落了锁您出去还得耽搁,就过来候着了。”何安牵了马,已有当值的卫军轰轰隆开了半扇朱红色的大门。 “殿下早些回府歇息吧。”何安将他送出了皇城大门,“这雨来急,莫要淋湿了才好。” 赵驰这般日精神疲惫,也再说不出什么客套话来,只说了句多谢,引马而行。 星汉带着他走了百步,回头去看。 何安消瘦修长的身影,还站在城门口宫灯下,正殷切的看过来。 此时滚滚乌云低压,夹杂着呼啸的风,肆虐着整个皇城,连星汉都在不安的嘶鸣。 然而何安却并未受影响…… 那目光依旧炯炯,只独看向他一人。 第八章 照夕 夜已是深了,东安门合上的一瞬间,就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 “督公,咱们也得回御马监了。”喜悦拿了雨披过来,“这雨怕是要下大。” 何安下意识摸了一下腰间挂着的那只锦囊,点了点头:“回吧。” 这边早有四卫营的亲兵备了轿子等候,只等何安来了,一群人作揖道:“见过提督。” “脚程紧点,走北安门回府。”喜悦道。 何安这才回神:“回什么府,去御马监值房。” “督公,您这明儿又不当值……” “我说去便去,怎么越来越啰嗦。”何安在轿子里对前面开路的亲卫道,“回御马监。” 喜悦见何安是真的心情不好,也不敢再顶嘴,轿子一摇一晃就回了御马监,等进了值房,何安磨了墨,抬笔将书……一时又愣在那处一动不动。 一滴墨便落下,晕出了一个黑点。 他这失魂落魄的模样,看的喜悦真有点心疼了,小声过去唤了声:“师父,这五殿下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得放宽了心……” “喜悦,你在我身边多少年了?”何安所答非所问。 “小的跟师父最早,也有七年了。”喜悦道,“师父把我从死人堆儿里捡出来,给我疗伤喂我良药。喜悦这才有了第二条命,这辈子跟定了师父。” “那你看我这字写的好不好?” 何安提笔写了有枢二字。 那是赵驰的小字。 喜悦连忙道:“师父的字是极好的,多少人求您一字墨宝,心心念念而不可得。师父写的字,京城里都快抄上天价了。” “我原本是不识字的。”何安说,“一个洒扫小火者,需要懂什么字。内书院选拔,早有人塞了银子给大太监们,我身无分文,也挤不进去听课。那会儿以为就这么个被人欺凌、操劳致死的命。” 喜悦从未听何安说起过这段,也有些诧异。 不能进内写字,对于太监来说确实就几乎算是升迁无望。 “后来,我想着不能稀里糊涂的死,好歹死时给自己立个碑。就花钱求了人写了个‘安’字给我。自己拿树杈偷闲的时候,在地上写。”何安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一笑,“倒叫路过的五殿下看到了。他说我字……写的不错。” * “你这小火者,字写的不错。” 光是看到来人衣袍一角,便知道其尊贵的身份,小安子丢了树杈,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他今儿的工还没做完,便偷摸练字,到时候让上面当差的瞧见,少不了又是一顿毒打。 “想写字?”预计而来的打骂没有出现。 “奴婢不敢。” “问你想不想,不是问你敢不敢。”来人说,“进了内书院了吗?” 小安子那会儿年级还小,耿直的厉害,真就答了一句:“想。还没。” 对方噗嗤就笑了。 小安子也不知道他笑什么,偷偷抬头去看……他认得宫里所有的贵人,这位便是常往徐贵妃宫里去的五殿下。 “倒是耿直。”五殿下道,“我让母妃回头跟李伴伴说说,看看能不能破格让你入内书院。” 小安子又惊又喜,连忙叩首道:“多谢殿下。” “你有慧根,练字应该是块好料子。好好读书,好好习字。人只有懂得多了,才敢想得多。”五殿下最后道。 小安子冲着殿下的背景使劲叩了个响头。 * “后来因为这一手好字,被直殿监掌印何坚看上,让我去给他抄佛经,认了我做干儿子。若不是五殿下……我哪里有今天。” “殿下要我好好读。殿下要我练字,我便练字。为什么读了书,就敢想得多了,我那会儿是不懂的……”何安道,“这十多年来,三九严寒、三伏酷暑,都不曾耽误了写字,一日十张,从不间断。” 他又蘸磨,提笔,缓缓写字。 “殿下要怎么做,要做什么,要和什么人做……做奴才的也只能是听着、看着、候着……其他的……不敢多想。” 喜悦看着他的字帖,咬了咬嘴唇,小声道:“师父,道理我都懂……可是您这说着话,手里提笔就写个‘妒’字……这未免……” 太言不由衷了吧。 何安一怔,顿时脸色羞红,狠狠挖他一眼:“忒地多话,这些年别的不见长,舌头倒是长了。再多话,让喜平来给你短短?” 喜悦顿时闭住嘴,无辜的看他。 何安这才仔细去看自己笔下那个妒字。 心怀忌恨,还能伺候的好殿下吗? 殿下说:懂的多了,就能想得多…… 可是他懂的越来越多,却越来越不敢想多。 * 赵驰从侧房榻上醒来,照夕院的红灯笼高高的挂了起来,他衣冠半解,浑身还带了这院内诸多姑娘们的味道。 一时恍惚,竟然不知道身在何处。 八年漂泊,前两年哪天不是醉生梦死,醒来的时候往往都已经是这个时间。 兜兜转转,竟然没变…… 不,大约是变了吧。 他刚才那场大梦,梦里竟然出现那么一个人,那么一双眼。 是何安。 赵驰将将撑起半个身子,倚着栏杆往外瞥了几眼,照夕院在勾栏胡同最西头,乃是专供达官贵人享乐的官妓院落。 这样的院子,在京城,没有二十,也有十五个了。 整池夕阳毫无遮拦,尽收照夕院的范围内。 一日荒唐竟过的如此之快,如今这会儿,灯亮了,楼下车水马龙,来往的皆是朝廷大员。 接着有人推开了他的房门,外面嬉笑娇嗔的声音传来。 “五殿下,前厅七殿下命婢子过来看看您醒了没有。”进来的鸨儿躬声问道,“若是醒了,便到前面听曲儿。我们这边的盈香姑娘正摆了琴,准备开唱呢。” 赵驰嗯了一声,那鸨儿便上前服侍赵驰更衣